孟窅低下头去,袖子被他收走了,她便去扯他腰上一枚竹报平安的冰种玉佩。美玉缀罗缨,是她亲手结的绳结,配他今天这身东方亮银白忍冬纹织锦缎的直裰。
崇仪勾头看见她低落的眼眉,曲指刮她的鼻头。
“真是一句也说不得。”他把人抱在膝头,解下玉佩放进她手里。自己一手虚搭在她的肚子上。掌心下有些硬,他能感受到一天天涨起轻微的弧度。“将来儿子可不能像你。”
孟窅轻哼,捋着绳结一头的穗子嘟囔:“谁说是儿子了?你不喜欢女儿吗?”先头听宁王妃提起陶翁识男辨女的绝技时,她心动不已。彼时,她想着若是男孩儿,明礼必然欢喜,也算还报他对自己的一片心。她未出嫁时,娘亲就因为没有儿子,在祖母面前直不起腰来。二婶因着容堂兄,寻常说话都更有底气。祖母虽然疼爱自己,到底更喜欢孙子,等了两三年还不见动静,还是做主给父亲纳了鲍姨娘,这才有了孟宏。因此她从小就知道儿子的重要性,可这会儿听他话里有重儿轻女的苗头,她又为女儿抱屈。
靖王府缺一个世子,宗室缺一个皇长孙。崇仪也想在这场无形的角力中拔得头筹,可低头看见玉雪委屈的眼神时,他心底一片柔软,便不愿让她接触那些丑陋的勾心斗角。
“女儿也好。”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缩小的玉雪,梳着可爱的双丫髻,高兴时娇俏地笑,生气时撅着小嘴儿……
“不管男孩女孩,你都要喜欢!”才为女儿不平,转头又操心起儿子。她不依不饶要他一个承诺。“我们的孩子肯定像你,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宝贝。”
“像你就糟了。一个已叫我无力招架,若是一双,可叫我如何是好?”他闷声低笑,面上尽是为难。
“你!”孟窅气结,满腔柔情叫他一口气吹个粉碎。她急得坐起身,回过头就要与他理论。
崇仪好整以暇,只等她一回头,一手扶着她后脑勺压下自己。四片唇缱绻厮磨,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将她的不满一点一滴吞噬。
情潮突如其来地将她淹没,孟窅只恨自己不争气,被他一番强取豪夺轻易丢了防线。脑袋里晕陶陶的,她强扯着灵台一丝清明,不甘心地咬他。
崇仪只觉脊梁窜起一阵战栗,扣着她加深了纠缠。孟窅才系上的衣带又被他挑开,他的手不客气地探进去,轻车熟路地攀上桃源。
孟窅吓得捉住他不老实的手。外头天还亮着呢,传出去叫人笑话。
“不气了?”他的笑容里蕴着深意,没有放开托在她脑后的手,仿佛她若说还气着,就要低头继续亲下去。
孟窅面皮薄,断不敢再与他纠缠,弱弱地吸着气投降。她哪里知道这幅模样更叫人心痒难耐。
“不气了。”她也不扯他的袖口了,捂着胸口护住脆弱的衣带,把话题往孩子身上带,提醒他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可咱们先说好,你不许嫌弃女孩儿!我们的女儿,她肯定乖巧又可爱。”
他点头洗耳恭听,暗自平复体内翻涌的热流。前阵子她养着身子,两人有时日没有亲近,方才他险些失控了。
“宁王妃说,陶太医会悬丝诊脉辨识男女,是不是真的?”
崇仪生在白月城,自然听说过,立时会意过来。
“你想请陶翁来?”
“想吧。”孟窅又不确信了。她初时的确心动过,可就在刚才,她又觉得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儿子固然好,女儿也是她的宝贝。女儿家本就心思反复,何况孕中情绪起伏大,一时一个主意。孟窅见过梁王府的小郡主,娇滴滴像菩萨座下童女一般。“其实女儿也挺好的,端宁郡主多可爱呀!”
“你呀,日后定是个惯孩子的母亲。”
自己的骨肉哪有不宝贝的。孟窅如今想起孩子,心头就母性泛滥,还未雨绸缪道:
“老话说严父慈母。将来你可别对孩子太凶,要是生了女儿,更要疼爱她。你有没有给孩子取名字呀?”
她从来想一出是一出,说话也不讲条理。崇仪渐渐也就习惯了。
“循例要上表,请父王赐名。按行辈,男孩从玉字,女儿则是和字。”梁王的女儿——端宁郡主的大名就是和旻。
“这样啊……”孟窅心头失望,想想却也能理解。她自己的名字就是大伯公取的。
她垂眸低落了一会儿,转念又扬起小脸问道:“孩子的乳名总该我们来取吧?”
崇仪哪里还听不懂,抚着她一头秀发。“忽然提起这个,难道你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冰盆摆在外间,凉气一路绕过屏风漫进来就弱了。两人腻在一起的时间一久,都觉着有些热。他把人抱到次间的榻上。
碧纱橱上人影一动,齐姜和宜雨就从两边打起纱帘。这时候,次间的榻上已经设下小几,一对玉瓷小碗里盛着清热宁神的枇杷百合汤,是钱益开的单子,这个时节上男女都可以喝一碗。
原本站在冰盆后打扇的丫头,被徐氏打发下去。她又将熏笼罩在冰山上,减缓凉气蔓延的势头。
崇仪看在眼里,对高斌找来的人选十分满意。两人身上都有汗意,他刚才托着孟窅的后颈,就摸到一层薄汗。这时若被冰山的寒气一激,里外冷热冲撞之下容易生病。
孟窅被轻轻放在榻上,倚着竹夫人去摸一边的团扇。孕中体热,沃雪堂里各处都放着扇子,好方便她随手取用。
“不急。先喝一碗汤。”崇仪压住她摸索的小手。午睡前,她将首饰摘得干净,这是连个戒指镯子也没戴,触手一片细滑。
孟窅恰好渴着,依言两手端起小碗啜饮。宜雨把她落在寝间的软底鞋放在脚榻上,顺手拿起扇子,只是不敢直接给孟窅送风,便绕到崇仪身后去摇扇。
她喝得秀气,慢慢品了小半碗,就放下手。那碗不过两寸来的碗口,崇仪两三口就喝尽了。
“再给你盛一碗?”她抽出腰间的丝帕递过去。
崇仪没有要,让人换了茶来。他不喜甜口的吃食,陪着她用一碗也就够了。见她碗里还留着大半,心道怕是汤里没有加碎冰,她才不喝。
“天气虽热,你不可贪图一时享受,凉的吃多了,还是自己受罪。”
“我知道,为了孩子,我也不能喝冰的。”自从来了徐氏和窦氏,她私下也请教了不少。
她原是跳脱的性子,为了孩子也谨慎起来,崇仪身为她的枕边人,与她朝夕相处,岂会不知。
齐姜奉茶的时候,一并奉上一碟子切成小丁的藕苗。崇仪头一回见生藕,不免多看一眼。
孟窅立时热心地解释:“这是荷塘里新鲜摘的!是徐姑姑教我的法子,你也试试?”
徐氏日常帮忙把关孟窅的吃食,见她喜爱用瓜果,每日换着果品供应。下人们闲着就爱聊主子的趣事,便有人说起孟窅在浣莲台招待胡侧妃的情形。徐氏只听了一耳朵,只道孟窅喜欢吃藕。
“徐姑姑说,莲藕清热消食,脾胃弱的人也能用。”她亲手舀了一粒喂到他嘴边,殷切的看着他吃进去。
藕苗鲜脆甘甜,口感清爽柔和,他就着孟窅的手再尝一口,一边听她说藕苗的功效,不由想起桓康王近年上了年纪,每年这个时候苦夏而饮食无味。
“确实不错,府里还有富余?”
“要送人吗?”孟窅转头去看管家的齐姜。
“生吃的藕苗要新鲜,放久了,色面和口感就差了。府里都是现摘,王爷若要用,只管吩咐人现采上来,再选了最嫩的,用冰水湃着。”
崇仪扬声叫高斌进来,指着小几上。
“明日一早,你亲自带人去。”转头打趣说,要借调孟妃的大姑姑一用。
高斌听说要往暄堂送东西,顿时热情高涨,虚心请齐姜指教。
三爷这是开窍了!自开府建牙,靖王勤勉当差,在朝中风评不差,但他生性孤清,在逢迎上意上就比不得梁王和宁王吃得开。加之,他生母奉旨修道,养母刻板周正,在宫中的走动就显得少了。如今肯往暄堂里使劲,怎不叫他心热!
“呈给大王的东西要紧,我这儿没什么事,还有徐姑姑和窦姑姑在呢。”说着,便把齐姜指给高斌调用。
一时,屋里只留了宜雨晴雨伺候。孟窅又舀了一勺藕丁,崇仪已经尝过鲜,没有张嘴。反倒叫她自己吃,还依样舀了喂她。
“刚才说起孩子的乳名,你想的是哪个字?”
孟窅的嘴占着,翘指蘸了碗底一点汤水,在暗红的漆面上画了一个字,笔画不少。
“臻。”
崇仪眉峰一挑,没有置评,目光深深看进她眼里,后者一派坦荡。字是好字,只是其中牵扯了一个人。
“百福并臻。这个字,男孩女孩都使得。” 孟窅浑然不觉,倏尔颦眉轻吟。“只是这字太繁复,将来孩子学字的时候,会不会怨我?”
崇仪那点疑虑一下就被她带歪了,眉头高高地挑起。
“真的呀!”孟窅以为他不信,认真地强调:“当年开蒙时,孟宁、孟安就比我轻松。”
这一夜,崇仪留宿沃雪堂。次日清早,因为他要上朝点卯,孟窅跟着起了个大早。
崇仪宿在沃雪堂时,高斌是不进内室的。屋里由四个婢女抬着挂公服的衣架子,围着崇仪服侍更衣。孟窅揉着眼睛拨开帐子,惺忪睡意地叫停,自己一手环着肚子,慢吞吞地下床。
崇仪见她睡眼朦胧,一边好笑,一边劝着莫要起身,手上却顺着她的起势把人扶起。
“我吵醒你了?”
晴雨给她披上柳芽色云水纹的外衫,崇仪替她拢了拢。这个月份上,谁也不敢和她拧着来。
孟窅摇头,手抚着他熨帖的领襟,把脸凑上去埋着打了个哈欠。她猫儿似的用惺忪的小脸蹭着他。
“我又不是不能动了,自然是我服侍王爷更衣的。”
崇仪多精明的脑袋,怎会不懂她那点小心思。她不爱闹,偏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拈酸吃醋。他屈指刮一刮细巧的鼻梁,笑得宠溺,一壁抬臂伸直展开,好方便她动作。
临走,崇仪把人放倒在褥子里,替她掖好被角,又老话重提地叮咛一番,才说了一半,就见她已沉沉睡过去。他无奈地拨开她散落的碎发,压低嗓音嘱咐。
“房里随时要有人当值。”
崇仪领着高斌出门去,齐姜交了差事,悄步走进来与宜雨换班,自己留在寝间守着孟窅。
昨日孟窅给孩子去乳名时,房里没有避着人。晴雨胆大心细,当时瞧出靖王神色有异,便留了个心眼,夜里寻着机会说给齐姜听。
齐姜早年在内府当差,听说后辗转半宿才睡下。早上靖王出门时,面上并未有异样,可她心里不敢掉以轻心。这件事,她还是该和孟窅谈一谈。
“主子可知太真居士的闺名中也有一个臻字?”
孟窅一愣,也有些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