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重。
端阳节,梁王赢了蟾江的龙船赛,得大王钦赐菖蒲酒。同时,庆蒙汾三洲先后上呈奏章,去年梁王督建的江堤固若金汤,南地顺利度过春汛。朝堂上对梁王的赞誉之声不绝于耳,连大王也称赞有加。
端阳家宴,崇仪带着王妃李岑安入宫领宴,玉雪在家收到了桓康王的恩赏——一盘五色丝线紧扎的四角粽,齐姜服侍她用了一个金丝火腿馅儿的。
到五月末,宁王侧妃苏氏被诊出喜脉。消息很快从白月城风靡至整个望城。大王喜出望外,对宁王的赏赐之丰厚,很快盖过了靖王府和梁王的风光。太医院千金科第一人陶翁受王命,每日在聿德殿常驻,脉案直送暄堂以备大王垂询。白月城热火朝天,宁王的风头一时无俩。
淑妃召靖王夫妇入宫叙话,又赏了一回,之后也就淡了。
“大王看重宁王,如今对聿德殿的隆恩也不奇怪。只是做得未免太明显,为免叫人心寒”桐雨接过淑妃修剪盆景的小银剪子,叹了口气。她方才送靖王出宫,恰好碰上往聿德殿送赏的宫人。
“住得近,自然走动更多些。”淑妃拾起丝帕擦擦手,笑着摇摇头。烈火烹油……之前,大王兴之所至,将靖王府架在火堆上烤,她原就觉得不合适。
“找一天,叫香识走一趟靖王府。”她抬臂,桐雨替她放下挽起的袖口。“有日子不见阿窅,怪想她的。人老了,牵绊就多了。”
“娘娘说的什么话!您哪里就老了?”桐雨那点子感慨霎时被冲散了,扶着她起身往梢间走。
李岑安跟着崇仪,两人步调一致,一前一后近得只差半个人地距离,又远得说不上一句话。走下宫廊时,道路宽阔起来,她加紧两步与他齐平。崇仪侧首给了她一个眼神,她顺势抓住这个空隙,启口曼声:
“宁王体弱,父王一向偏爱些,这会儿好容易有了音信……”话音弱下去,她说着才意识到,这不是她该评论的。
崇仪在王府的马车前停步。“王妃多虑了。上车吧。”父王对二哥崇安的偏心从不掩饰,他一直都在为崇安铺路,只可惜崇安羸弱多病,在政务上也没有远大的志向。可即便如此,父王对他依旧包容、宠溺,大哥与二哥多年不和,除了生母自缢的恨,还有常年来对父王不公待遇的意不平。
李岑安自知失言,讷讷地点点头,一手敛裙匆匆踩上脚蹬,倒像是躲进车里似的。
五月热辣的日头撒遍整个望城的时候,靖王府的莲池上拂过微风,小荷尖尖嫩角巍巍摇曳。孟窅的胎安稳出了头三月。梁王府提前送来了胡侧妃的拜帖,向李岑安请示过府的日子,恰好和杜虞晗奉旨出宫选的同一天。
孟窅在屋里闷得久了,听闻胡瑶要来,命人将池畔的浣莲台打扫出来。李岑安也命人备下席面,搬了时节下各色鲜花装点。
外院小厨房里,鸦青的小身影猴儿似的一溜窜进灶房里,烟燎雾腾里闪着精光的小眼睛一眼认出管事的汤正孝。
“汤爷爷,西苑有新差事!”
汤正孝笃悠悠抿一口刚熬得的蘸酱,眯着眼细细品味过,掩上盖子,才直起身子。
“皮猴子,哪个犄角旮旯里扑棱回来的,仔细身上沾着灰,脏了爷爷的老汤。”
小德宝缩起脚,离开灶头一丈远,嘴上还咧着笑,牙根都露在外头。
“爷爷,您不是让我打听西苑的消息嘛!我一着急就忘了,您罚我。”汤正孝管人自有一手,灶房里由上到下的规矩,他一早就说得明白。前几年,有个小子多话,调细沙馅儿的时候,被他发现后也不多话,烧滚了一壶油酥,用黄铜细口壶直接灌下去。那小子疼得满地打滚也喊不出声来,隔天就被发卖了。
“去!”汤正孝向着他走过去,抽出腰间的汗巾擦一擦脖颈。“外头说话!”
小德宝立时应声,他人小,扶着汤正孝走路时,高高地举着手。灶房里少说多做,说话时口沫横飞的,那不是叫主子吃的你口水?!
两人走出房门,就在房檐的荫蔽下,汤正孝坐着,小德宝就蹲在他脚边,哈巴狗儿似的抬头巴巴儿地看他。
“花房里小六子说,孟主子要在浣莲台招待梁王府的客人。王妃已经准了,正叫他们往那头搬花草盆景。王妃还赐了席面,爷爷这回又可以大展身手。”
汤正孝握着一把蒲扇扑棱扑棱扇着风,沉吟半晌。“王妃赐的席面有后头张罗,爷爷我不多事。”
小德宝一愣。“啊?后边做的哪能和您比?!”刘大鑫一辈子中规中矩,跟着宫里的菜谱走,装盘的花儿都不带换样的。
汤正孝睨他一眼,懒得费口舌,用力扇了扇风,驱散开灶头前带出来的燥热。
“得了,谁也不容易,咱不和人抢。”他勾起嘴角哼笑,“孟主子惯爱精巧的点心,早早备下去,待客的东西更要精心,不能丢了咱们府的脸面。”
小德宝霎时茅塞顿开,拍腿跳起来。到底是爷爷呢!
到了那日,早起时,孟窅不贪恋床榻的柔软,不等齐姜来叫,自然地睁开眼。她耐不住心里的欢快,喜色跃上她秀致的眉眼。
宜雨给她梳头时,感染了她的喜悦。
“侧妃今儿气色真好。”
“天天都好。”孟窅笑眯眯地,从妆盘里挑一根白玉的如意云簪子给喜雨,骄矜地说,“阿琢喜欢的蜜瓜、还有虞晗芸豆卷备下了吗?”
“都备妥了。昨儿,王妃还送了半笼荔枝过来,我一早就湃在井里,等县主到了,再提出来。”“明礼给我的玉石垫子呢?”入夏那会儿,崇仪从库里找出一套青玉的坐垫,孟窅怕不仔细磕碎了,一直守着没有用。“亭子里的石凳带着湿气,铺上那个再坐。”
“诶!奴婢省得了。”喜雨清脆地应下,抿嘴一笑。小姐如今也有做主母的架势呢。王爷待自家小姐好,小姐也顾着王爷的颜面,平素舍不得铺张,在客人面前也知道给自家做脸面了!
浣莲台是府内池畔一栋小楼,半座楼台延展在水面上凌空而建,仿若枕在池上。檐角伸远出外遮蔽日阳,三面大开合的窗门敞开着,垂下半幅孟宗竹帘,楼下水波凌凌映着光亮跳跃于帘子上,屋里似有水光流动,凉风拂过水面送进屋里,润湿水汽蕴着芙蕖清幽香气,盛夏炎日里也不觉燥热。
今日孟窅为主,早早坐在楼中候着来客,遣了喜雨再园子外迎客。门外蜿蜒迤逦的小道上,胡瑶手执纨扇,一身霜色绣竹石萱草挑线湘水裙,分花拂柳款款行来。她徐徐摇扇送风,白纨上绣着的三色花蝶随着她轻摇慢摆翩翩起舞,端的赏心悦目。
“你只好生坐着,和我客套什么?”胡瑶提裙入内,见着孟窅身形一动,趋步紧着上前制止她。“你如今身子再金贵不过……”视线下滑,落在她宽松的裙幅上。
“哪里这样娇弱,我早就好了!”孟窅立起来,宜雨亦步亦趋地扶着她。
“不识好人心!”胡瑶迎上去,拉着她的手,亲昵地剜她一眼。二人各自落座,胡瑶捻了丝帕压一压额角。虽是打了伞,地面上蒸腾的热气还是叫她起一层薄汗,叫屋里的冰山一激湿漉漉的难受。
她对着窗外眺远望去,一池风荷摇曳生姿,蜻蜓翩飞,彩蝶漫舞,荷叶田田间游鱼嬉戏。
“靖王风雅,真当好景致。”鼻尖隐隐清香,她不禁赞一声,回眸瞧孟窅与有荣焉的笑颜,“听靖王府说,今儿都是你的安排,也是难得的好。”
“哪儿呀……”孟窅不好意思地垂眸,转着手里的团扇,腼腆一笑,“王妃姐姐才是细心,替我出了不少主意。还说怕拘着我们不好玩笑,怎么请都不来,叫我们自在些。”因着天热,宜雨为她高高梳起单螺髻,低头时露出一段白皙的雪颈。
胡瑶左右瞧一眼,轻咦一声。
“虞晗呢?她不是也要来嘛?”
“那里规矩多,层层关关的,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今儿出来放风,还不知她怎样高兴呢?兴许被路上的热闹迷花了眼,不想来了~”孟窅努努嘴取笑。为了遮腰身,她最近爱穿齐胸襦裙。今天这条是艾绿**间色的,坐着的时候,一段裙摆垂在地上,向一朵绽开的绿香球。
正说着,杜虞晗轻盈盈走进来福礼,手还在腰间端着里,抬眉见人就笑。
“给胡侧妃请安,给孟侧妃请安,两位侧妃吉祥如意。”蒹葭殿与靖王府间,一向是她在走动。桐雨姑姑传下话,她立时按单子点齐,翘首盼着天亮出宫。“两位姐姐说什么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孟窅噗嗤一声,,扇儿空扑,笑盈盈回眸,一壁吩咐喜雨上点心。
“听这口齿伶俐的!到底是嘴甜的讨人喜欢,我坐下这么久,也不见你孟姐姐给上一碟子点心,竟是一碗茶也舍不得上!”团扇半掩花容,胡瑶佯嗔作笑。
孟窅委屈嘟哝:“不兴你这样挤兑人的!我还让她们备了蜜瓜,这会儿刚切的!”
应着孟窅的抗议,齐姜掀起竹帘,引进一队托着各式食盒的婢女鱼贯而入。头一个填漆八宝格子捧盒里是果脯蜜饯儿,摆的是孟窅寻常爱吃的;第二个人捧着果品,荔枝是剥了壳的,和切块的橙黄蜜瓜整齐摆在白瓷薄胎圆盘里;后头又跟着上点心的,水晶白梅糕、千层红莲酥、芝香蟹壳黄、牛油杏仁饼……甜咸搭配均衡;又有端着果羹甜汤的、还有冒着烟儿的酥山……
杜虞晗一双水灵的眼儿直直地跟着盘里的美食走,一样接一样,流水似的应接不暇。
“托孟姐姐的福,我的五脏庙又要享福了!”走动地多了,她的性子不比初识时拘束,俏皮地向孟窅讨一碗冰镇酸梅汤。“这个天气,配着酸梅汤,生津止渴,简直妙极了!”她说着,已是馋涎欲滴。
胡瑶日常见惯了,她的吃食比宫中娘娘们也是不差的,只看着一盘子水灵灵的荔枝,晶莹嫩白的果肉上结着一层水珠子,看着就凉津津的,叫人心生向往。
“果然咱们阿窅惹人疼,靖王和王妃也紧着你的喜好。”
“可不是呢!娘娘前儿得了一筐子荔枝,立刻分了大半送进王府。原来是孟姐姐喜欢的!”虞晗做恍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