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纳侧妃时,高斌选了一批内务府出身的婢女充实西苑的人手。现如今,最得用的非晴雨莫属,比他的徒弟徐图更出彩。孟窅带来的两个陪嫁丫鬟里,宜雨老实,喜雨跳脱。在高斌看来,这两个都是缺心眼的,并不适合在王府当差,进了宫就更难了。多亏孟窅得宠,房里还有一个能主持大局的齐姜。所幸旁人看着荣王妃的颜面,这些年宜雨和喜雨吃过亏,可屋外的事上也不怎么启用她们。但凡进宫、来客,孟窅身边跟着的多是齐姜和晴雨。
高斌从旁观察过一阵,发现晴雨不仅差事漂亮,不声不响的还把宜雨和喜雨都收服了。她稳稳占着一等婢女的位子,却不显得张扬,连同期的烟雨等人也都信服她。
康宁郡主出生后不久,宜雨被指到郡主房里伺候。喜雨还在荣王妃的屋里服侍,但只管着和膳房的联系。她也喜欢管吃食上的差事,眼见着一年年地圆润起来。
天际蒙蒙亮,高斌早早候在门外,怀里抱着陆麟孝敬的手炉。他已经很少坐夜,这差事耗体力费精神,都是年轻小子们轮流当差。
说起坐夜的事情,居然还是托了荣王妃的福。荣王妃自打嫁过来,就不安排太监在屋里服侍。徐图还为了这个,和自己诉过苦。那小子担心自己没出路,一开始还求着自己,想回三爷身边伺候。三爷惯着她,在茶房有个铺盖,只在主子传唤的时候
高把你张开手,掌心紧贴手炉,让热度慢慢渗入每个指尖。上了年纪后血气不足,手脚冰凉也不灵活了。他得把手捂热了,才敢靠近服侍太子。
不一会儿,服侍孟窅的宫人也出现了。看见高斌的瞬间,宫女们一扫脸上的惺忪,立即抖擞起精神。她们齐齐停下脚步,向高斌恭敬福身。
高斌摆摆手,看见领头的喜雨,不由拧起眉头。他又往队伍里眺一眼,没找到晴雨的身影。
“今儿是喜姑娘当差?”喜雨的身后,烟雨和梨茵眼观鼻鼻观心。高斌看向烟雨的眼神里透着失望。这姑娘胆子小,当年花萝的一记耳光好似把人打傻了,这几年越发木讷。
“晴雨着了凉,吃了两副药,眼下还在屋里发汗。”喜雨毫不遮掩地解释。
晴雨昨天回来后就觉得头脑发沉。西配殿里不是孕妇就是孩子,晴雨十分警觉。她交代了手边的差事,主动向齐姜告假。
徐燕主攻千金科,但也能看些头疼脑热的常见病症。主子们偶感不适时,也是由她先请脉,再和钱先生商量药方。她们的库房里备着常用的药材,孟窅对下人优容,从前就允许他们支用。齐姜便让徐燕给晴雨搭过脉,再开一副驱寒的药茶。
太监宫女不能吃药,寻常生了病,只能靠自己熬着。有时候有钱也未必能吃上药。因为生了病,差事就会被其他人顶替。万一病得重了,还会被送进奚官局隔离,以免过病气给主子。
可晴雨是孟窅身边的得意人,她不担心孟窅忘了自己。荣王妃几时歇晌几时起身,穿软底的棉鞋还是小鹿皮的靴子,送药时吃梅子还是姜片,盛汤要七分满还是九分满,她无一不心中有数。她陪伴荣王妃六载有余,比宜雨和喜雨更懂荣王妃的心意。就像高斌之于太子,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立刻察觉心意。
晴雨主动找齐姜坦白,反倒显出她的懂事。齐姜体谅同样身为宫人的难处,便安排晴雨在屋里养病,身体恢复前不在屋里服侍。
“那可得好好养。好全乎了才好。”高斌捂着手炉,表情里露出细微的不赞同。依着他的意思,还是该把晴雨暂时移出去。
烟雨留心到高斌眼底的不悦,心底不由为晴雨捏一把冷汗。
“是呢!齐姑姑也说,让她安心养病,养好了再回来当差。”喜雨浑然不觉,天真地替晴雨谢过高斌的“好意”。她常在膳房之间来回跑,听小德宝说过不少宫闱内宅的秘辛,不止有娘娘们的故事,还有奴才们你争我斗的算计。可她看着身边的人都挺好,齐姑姑和徐姑姑温和端庄,晴雨聪慧勤快,西苑里从来没有倾轧争斗的影子。因此,她一直觉得小德宝在膳房掌勺实属屈才,依着他讲故事的本领不如出去做个说书先生。
高斌扯起嘴角,笑一笑没搭话。
这时,窗户上映出一个身影,颀长劲挺。高斌竖起耳朵,从透气用的窗缝里探听里面的动静,知道是太子起身了。他立刻摆手,一边打起帘子,示意她们赶紧进去服侍。等姑娘们鱼贯走入,他又让人把热水抬进去。
熏笼里银霜炭烧了一夜,依旧热力不减。荣王妃畏寒,每间屋子里都烧着熏笼,正好便宜屋里当差的人。这可比宫人休息的通间里暖和多了。纱帘外,坐夜的小太监脸色古怪地冲喜雨几人干笑。高总管早就指点过,太子留宿荣王妃屋里时,不叫他们进里屋服侍。
梨茵看两个小太监似笑似哭的诡异表情,暗自好奇。她嘀咕着跟烟雨绕过屏风,还未抬头,先瞧见里屋的熏笼前一双笔直的腿,趿着银纹缎面软底鞋,穿着素面宁绸的中衣。除了太子,还有哪个敢只穿中衣立在荣王妃的寝殿里。
走在最前面的喜雨屈膝见礼,然后指挥宫女倒茶兑水绞帕子。
崇仪双手展开一件玉色的小衣,贴着熏笼平铺开。听见喜雨带来响动,他正要着恼,见是孟窅的陪嫁丫鬟,才隐忍下不悦。
“轻一些,莫要吵醒你们主子。”他自己也压低嗓音,视线转向身后。床幔还掩得严丝合缝,室内不见孟窅的身影。
崇仪素来知道孟家的两个丫头资质平平。尤其这个喜雨不会察言观色,心还大得很。按理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在屋里当差,可她们是玉雪带过来的人,他不忍伤玉雪的心。
喜雨这才察觉到太子的不悦,立刻抿起嘴,依言放轻手脚。她以为小姐和太子一起起来了呢!
梨茵眼睁睁看着喜雨在太子面前毛手毛脚,还放任太子亲手烘衣物,她却自顾自收拾散落的衣物。她犹豫了一回,选择从善如流,不做那出头的“聪明人”。
可她又忍不住好奇。她刚才瞥见太子手里的东西,那颜色、那尺寸,必是荣主子的小衣。梨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太子竟然为妻妾熨衣服!而喜雨和烟雨的神情看起来稀松平常,这是不是说明王府当差的人早就司空见惯了?
如果高斌在场,他必要送梨茵一对白眼。烤衣服值得大惊小怪什么?!喂饭喂药都是常有的。太子照顾儿女的本事都是在荣王妃身上实践得来的。
孟窅还不知道自己在梨茵心目中的高度再次飙升。她迷迷瞪瞪摸到枕头上空出一片,慵然掀起眼帘。身边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明礼?”孟窅胡乱撩起帐幔,外头的光线透进来,光亮刺得她眯起眼来。
梨茵只觉眼前一花,太子已经从床幔的缝隙里钻进去。她似乎又听见荣主子唤太子的表字。
孟窅掩着被子支起身体,藕臂横过胸前,半个圆润的肩头露在外面。青丝从娇嫩的肌肤上滑过,垂落在软枕上。她软软地打一个哈欠,檀口呵气如兰。
崇仪怕她着风,拉高被角,把人密密实实地裹起来。“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
孟窅摇头,感觉被子下头滑溜溜的,懊恼地撅起小嘴。她幽幽瞪一眼崇仪。“我的衣服呢?”
崇仪被瞪了,半点也不恼火,反而深觉趣味。他闷笑莞尔,淡然地从怀里掏出那件玉色小衣,衣料上染着他的体温。
他原本想趁玉雪未醒,烘好小衣后塞进被子里。玉雪面皮薄,要是被宫人知道锦被之下的她未着寸缕,只怕她要羞得不敢见人。
果然,孟窅瞥见那抹熟悉的玉色,顿时花容失色。她从裹紧的锦被里胡乱挣扎出两只手,一把抢过贴身小衣,银牙暗咬,眼角泛红。
崇仪不自然地抬起空荡荡的手,讪然摸摸鼻头,暗道只怕这回不好哄。
“她们都知道了!”孟窅又窘又怒,气得胸膛起伏。
“这有什么。外人不会知道。在主子跟前当差,头一桩要紧的就是学会装聋作哑。”崇仪故作轻松地安抚。“她们都学过规矩,不敢多嘴。”
孟窅不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那也是知道的,背地里不知怎么笑话我呢!”
“她们不敢。”崇仪十分确信,又说。“我绝不许她们出去胡说。”
孟窅又急又气地哼一声,抓过枕边的香囊扔他。“你还说!都是你!”
崇仪眼疾手快接个正着,才把香囊放下,迎面又砸来一团柔软直接挂在头上。他取下来一看,却是玉雪的汗巾。
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怔,崇仪先露出一个宠溺包容的笑。
孟窅瞧他狼狈的模样,又气不起来了。她委屈地皱起小脸,眼角的桃红泛着水光。
“你要是再……再这样,看我还理你不理你!”
她如是威胁,可当天夜里又被他得逞了去。事后把孟窅气得不轻,一整夜都背对着他睡。可凭她如何赌气,也躲不过崇仪编织的热情罗网,如藤蔓般紧紧包罗着她。
一开始,孟窅还以孝期为由劝过他。过不了多久,这个理由也不管用了。宫中以日易月,三十六日即可释服终丧。可崇仪为先王和太后守孝已满百日,前朝百官上书请求太子早日登基以安民心。
崇仪其实也纳闷,何以耐不住意动,纠缠她迎合自己。仿佛她越是不让亲近,自己越是沉不住气。孟窅总是别扭,他只得费些工夫再三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