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了解自己的小姑,只要是为弟弟梁王好的,朝阳偏执得叫人心颤胆寒。同为女人,她同情胡瑶的遭遇,也因此王爷示意她略作弥补时,她是欣然授命的。不仅为了阳平翁主的脸面,也为了同为女人的无奈。
袁氏的事,是王爷对不住胡瑶,只恨那狐媚子作妖,迷得王爷连身份体统都不顾了!偏事后又舍不得老翁主的支持,要她出面斡旋。而自家小姑子惯来依恃身份尊贵,轻易不低头,倒是叫她一番苦心经营尽付流水。早知道不如不请也罢……
“我便知道,大姐眼里只有大嫂和三弟妹是好的。”宁王妃范琳琅掩着嘴,佯作拈酸。她不若丁宁温婉,却也是一副玲珑心思。
“你呀你呀!不怕叫妹妹们笑话!”丁宁点着她笑骂,心里感激范琳琅递的梯子,“快都坐下,咱们不理这个贫嘴的。”
底下众侧妃又是一福礼,谢过梁王妃才回座上。胡瑶拉着孟窅的手,面色如常,反倒是孟窅没按耐住,偏首又看了眼上首朝阳的坐席上。
这时,小戏们穿着戏服进来请安,十来岁的孩子乌压压跪了一地,因屋里主子多,索性一并齐声请安。长幼有序,丁宁客气地把戏单推给朝阳,朝阳也不推诿,爽快地点一出《穆桂英挂帅》。
宁王妃范琳琅点的是《锁麟囊》最后一折的《大团圆》。丁宁让人把戏单子传下来给胡瑶,和蔼地说:
“你替我点一出。”
朝阳的视线就跟过来,胡瑶只作不见,自若地解下戏单。“王妃抬爱,且容我想一想。”
丁宁自是不怪,只转头对朝阳提议:“左右也不急着一时,先叫他们唱将起来。”见朝阳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她便吩咐开戏。下人们自发地上来重新换过茶盏,又端来可口茶点和时令瓜果伺候。
次席上,胡瑶偏过半边身子,点着戏单上的曲目与孟窅说话。
“你喜欢热闹的,叫一出《花田错》如何?”
孟窅摇头。“这得唱到什么时候呀?我还想早些回去。”之前的期待早被朝阳的责难磋磨殆尽,早知还不如和王妃姐姐一起待在家里。
“就点《花田错》吧。”堂下台子上已吹拉起来,胡瑶把戏单子递回去,自有荼白去给王妃回话。孟窅是受她连累,被朝阳迁怒,她心有歉意。“来都来了,半道离席也不好。只当陪陪我。”
茶会不会太长,戏目也点得零碎,缺头少尾的正经听不出什么,也就是解闷罢了。孟窅还是兴致不高,拾起腰间的玉佩,捋着流苏穗子把玩。
“你的络子打得好,回头到庄子上,也指点指点我。”
“这有什么,你想学什么样儿的,只管和我说。”她用碗盖撇去悬浮的茶叶,秀气地抿一口,俄而柳眉轻颦,默默搁下茶碗。
“到时候你不许藏私。”胡瑶有心逗她,剔一颗金灿灿的蜜浸金桔放进她面前的洋彩小碟子里。看她手上推茶碗的动作,又细心地问一句。
“这茶好苦,茶汤火候不够。”孟窅努嘴嘟哝,拈起她给的蜜金桔抿着嘴细细嚼,蜜糖的甘甜饱满而湿润。“嘴都被你养刁了。”
胡瑶也拈了一颗放进嘴里,荼白来不及递银签子,只好掏出绢帕来给她擦手。
“这茶是王妃从府里带来的,今年新炒的珍眉,并不差什么。偏你娇气,一点苦也吃不得。”胡瑶精于茶道,听她信口胡说,好气又好笑。她倒是喜欢苦口一些的茶,只是与孟窅煮茶时,常迁就她的口味。“去让他们端一碗小吊梨汤来,多放些蜜。”
孟窅听她对荼白吩咐,心里熨帖,眉眼弯弯地舒展开,又叫住应声的荼白。“两碗,也给她送一碗。”
荼白弯唇一笑,脆生生应了。不一时,亲自端来两个牙色薄壁莲花盅。一来一去的,不免招人注目,朝阳也斜眼掠了一眼。
台上的穆桂英一番花枪刷得出彩,丁宁正指着要与朝阳说道,见她走神,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这两个倒是好,要我说妯娌间就该和和美美的,才像是一家子亲。”范琳琅看着另一边的苏晗和曹韵婵,两个人端正危坐,看戏看得务必认真,不由无奈地摇摇头。
丁宁心道要坏,听范琳琅先开口圆场,也顺势劝说:“就是月宜说的,咱们家规矩多,没得把人拘束紧了。如今在外头那么多规矩,就放她们松泛松泛。”
朝阳岂不知她的用心,不甚赞同道:“你就是太宽厚!可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有些话得说在前头,不能丢了身份体统。”
“都是望城数得上名号的贵女,哪儿能呀?”说着又岔开话,“和旻一直和我念叨说想姑姑了。这阵子又闹着要学骑马……我们爷只会惯着她,我是管不了的,姐姐什么时候替我说说她!”
人心都是偏的,朝阳的心更是偏得没边了。除了弟弟,她最稀罕这个侄女。端宁郡主过了年将将七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又有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亲姑姑做榜样,梁王妃也约束不住她,见天地发愁。
“学马有何不可?”果然朝阳理所当然地反问道:“等秋天的时候,我亲自为她挑一匹温驯的小母马。咱们家的女孩子想做什么不行?”
丁宁笑笑没有接话,只要她暂且放过胡瑶,学不学马的,等秋天再说吧……
这一茬总算在丁宁和范琳琅的联手开解下揭过去,朝阳也不再紧迫盯人。
从真味阁出来,日头已然西移,朝阳率先打马走了。孟窅与胡瑶约定三日后出城郊游,才依依不舍地各自上了车轿。马车从大开的角门里驶进去,走到二门上,才换了青呢小轿。
“侧妃先回屋更衣吗?”宜雨扶着她下轿,替她抚一抚披风上的褶皱。
孟窅抬头看看天色,还是决定赶在传膳前,先走了一趟东苑,把梁王妃和宁王妃的问候带到。
“王妃姐姐还病着,早上也没见一面,我先去看看。”反正这半日只在茶楼里听戏,衣裳都是干净的,不算失礼。
两人才走近颐沁堂,迎面又看见林嬷嬷。
“孟侧妃安好,侧妃今儿个辛苦。”林嬷嬷脸上堆着笑,从台阶上走下来,给孟窅见礼。
孟窅退步让一让,毕竟是王妃的乳娘,好比明礼跟前的高斌,她不敢轻狂。
“嬷嬷服侍王妃也辛苦了。王妃姐姐可好些了?”
林嬷嬷脚下生根般,没有引见的意思。“王妃吃过药,已经好多了。不过府医交代要静养,不可吹风。老奴斗胆,还请侧妃先回屋,待明儿个王妃大安,再来请安回话。”
孟窅探究地端详她和气的笑脸。
“王妃用膳了吗?”
“侧妃宽心。奴才们伺候着呢!”也不说用了没用,只是稳稳地挡在孟窅与院门间。
孟窅面露古怪,摸不清林嬷嬷的心思。王妃既然病得不重,断没有拒人门外的理。何况今日她本是领了王妃的命往外应酬,回府后理所应当要回话的。
“侧妃今儿个辛苦,赶紧回屋更衣用膳吧。”林嬷嬷殷勤地抬手做请,又要像白日里一样,推着她往外走。
宜雨抢一步先扶了孟窅的手肘,也忍不住腹诽。这林嬷嬷忒没规矩,倒像是赶着主子走似的。
孟窅揣着疑惑,到底没和她纠缠。
“那我先回去,明儿再来……嬷嬷转告一声,梁王妃和宁王妃十分关切,嘱咐王妃多保重身子,等她好了就过府来探望。”
林嬷嬷自然是迭声称谢,却是张着手,仿佛生怕孟窅越过她往屋里走。
“王妃姐姐真的没事?”孟窅不免困惑,再三确认。
林嬷嬷仍是那套说辞,又夸她规矩好,只是不松口叫她进门去见。
“侧妃出门辛苦,赶紧回去洗漱用饭。咱们主子好些了,老奴一准儿立刻去请您。”
屋里李岑安靠在窗下,竖耳听窗外的说话声。林嬷嬷哄着人往外走的声音越来越远,她心里生出一段空虚的失落,叹了口气。
“走了?”等林嬷嬷从外头回来,她还是明知故问。
“走了。老奴亲眼看着她走出去的。侧妃看着挺好的,说是明儿还来请安,还带话说梁王府和宁王妃要来看您。”
李岑安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今天是她任性,想着把孟窅一个人推出去,她必然处境尴尬,若是叫她在女眷里碰个软钉子,大抵可以叫她日后更依赖自己?可孟窅也没吃亏不是……她自己都觉得没意思,这都叫什么事?
孟窅尚不自知,只觉着王妃这病有些古怪,回去可以想齐姑姑请教请教。
沃雪堂外前院的奴才站成两列,孟窅远远地看见了。一问才知,崇仪在次间等好一会儿了,急忙提起裙摆趋步。
明间里没人,喜雨翘起一指指着西次间,她边解斗篷边往里走。
“我也不知道你早回来了。”心说,早知道就不先去东苑了。
崇仪就歪在她平时靠着的软塌上看书,身边只站着高斌一个,听见她心急,支起身看她。
孟窅刚走上去,他就递出手给她,稍一使劲就把人拉进怀里。高斌见机就退出去,还不忘放下碧纱橱上垂挂的纱幔。
小徒弟才一探头,就被他摆手打发出去。小子也机灵,等师傅出了门,才低声问:“膳房问是不是进膳?”
高斌白他一眼,也没有责怪的意思。里头正腻歪,哪个敢横插一杠?!侧妃不在,三爷都能在她屋里守着,他算是看明白了,三爷恨不能把新侧妃揉进骨血里。
“站一边去。”
屋里,孟窅下意识地把手递给他,慢一拍才想起来,自己才从外面回来,尚来不及更衣。
“我还没洗手呢。”她无辜地看他。
崇仪哂笑,握着她的手凑在嘴边轻啄:“我也不嫌弃你。”
他从宫里出来,听说李氏称病,把他的小王妃独身一人推到梁王妃的茶会去。玉雪虽是乖巧机灵,可行事说话不经深思,是个没心眼的。他怕她一个人在外吃亏,何况她才嫁来,不懂他们兄弟间不可言说的罅隙。
孟窅被他的柔情哄得晕陶陶的,乖顺地伏在他怀里,一颗心都是酥软的。诗经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人若有了牵肠挂肚的人,就会生出无限缱绻的情怀。
“今天可好?”被依恋的感觉总是叫人愉悦,崇仪如沐春风。
“挺好的,戏很热闹,扮相唱腔都好。可惜没听女先生说书,阿琢说,等下回翁主办堂会,再请我去听戏。”
听她三句不离温成,崇仪心里还有淡淡介怀。“喜欢就叫进府来。”
“王妃姐姐也喜欢听书吗?要是单为我一个请,就算了吧。”孟窅不贪心,孟家行事不铺张,孩子们都养得实诚。“再说,王妃姐姐病着,我听什么戏呀……”她并非不介意朝阳公主的责问,嘟着嘴委屈。
崇仪揉着她细软的发,继续关切:“大嫂二嫂训话了?”
孟窅摇头,钻进他怀里,略一踌躇,也没有瞒着他。“大公主好像不喜欢我呢?”她像是归巢的倦鸟,安心地依偎在他布置的温暖巢穴里。
崇仪一回味,在她头顶看不见的地方,冷冷讽笑,模糊不清地道:
“长姐眼界不低,少有人能得她青睐。”
二十四年那场抗旨风波,李家折了当科状元。长姐虽然遂了愿,心里对李家也是过意不去的,故而这些年对李氏三分愧歉、七分照拂。今天未免不是敲打玉雪的意思。
孟窅枕着他的心口,思绪发散开,有一句没一句的扯。
“我记得,大公主比王妃姐姐还大一些,大王怎不指个驸马给她?”
“长姐不比寻常女儿,志向非凡。”
孟窅表示不理解。实在是朝阳公主如今已属高龄,她的婚事一年比一年艰难。
“可我娘说,女儿家总要嫁人的。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崇仪鲜少听这些俗话,忍俊不住。他猛地起身,把人横抱起来在臂弯里颠了颠,吓得孟窅抱着他的脖子细声尖叫。
“原来是岳母怕留出祸害来,早早把你赶出来。”
“胡说,我娘可疼我呢!”被他嘲笑小小年纪恨嫁,孟窅抬头反驳,却撞进他低眉垂眸的笑容,讷讷地咕哝道,“不过嫁人也挺好。” 孟窅一头抵在他心口,额头蹭啊蹭的好似要钻进他心里去。
崇仪没听清,低头凑近她蠕动的小嘴边倾听。
小姑娘面皮薄,哼哼地模糊道:“反正我嫁的挺好的。”手里绕着他圆领袍的系带,一不小心就把领口解开了。
崇仪觉得心头化作一汪温泉,吻上她沁着香气的发心,急切地抱着人往里走。
“明礼!”孟窅纯属失手,捉着他领子上的系带,再要系回去,已被崇仪放倒在架子床里。她手忙脚乱地推他,眼看就是晚膳的点,外头奴才进来怎么办……
“是我不好,叫玉雪心急。”崇仪忍着笑垂下视线,引她去看自己拽着他系带的小手。
孟窅仿佛烫手般,飞快缩回手。这人忒坏,总是揪着她的语病歪解她的本意,借题发挥……
留仙裙铺开在床面上,孟窅像是藏在盛放的花朵中的那一点娇嫩的花蕊,他就是春日里闻香造访的蜂蝶,循着诱人的芬芳殷切采撷。
“别、别……我还要、出门呢。”她推着他厚实的肩头,往上撑起身子,逃开他火热的唇。掌心下他的肩膀又烫又硬,蕴着深厚的力道。“阿琢、阿琢看见……笑我……”
她也怕他痴缠,像上回一样弄疼了自己,那些羞人的印记好几日也不消……
崇仪正是意动的时刻,又恨恨的想起这丫头答应了和温成出城踏青,一腔温情蜜意霎时烧起火来,掐着她柔软的腰肢往下猛力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