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搀着小郡主的手,从竹帘投下的阴凉里穿过。吃过饭,在园子里粘过蝉,这会儿,靖王打发孩子们回屋里歇晌。荣王妃有了身孕,靖王不让小主子们在沃雪堂歇晌,更不提过夜。平日里,郡主和二公子必要撒娇耍赖一番。今日因为知了吓着荣主子,三位小主子都很乖觉地没有缠磨。徐燕在心底窃笑,面上毫无所觉般露出一贯的柔和。小孩子心思敏感,若是知道被人嘲笑了,定要羞臊不已。
臻儿摇头晃脑地偷偷往身后的沃雪堂打量,有些失落地撅起小嘴。阿娘怀着小妹妹,陪她玩的时间都少了。她越来越大,记性也越来越好,心底自然就生出计较来。收回视线时,她看见弟弟背着手跟在后面。大弟弟认真的表情很像阿爹,他的一双眼睛像阿娘,但是他不常笑,比阿爹还严肃。阿满很小的时候就能一个人走得很稳,他一旦学会走步,就不肯让人搀着,更不要人抱。臻儿觉得大弟弟有点像哥哥,小弟弟就可爱很多,很好“骗”……阿满那么乖,做姐姐的自己总不能输给弟弟,太丢分了!
阿满察觉到姐姐的视线,笑着快走两步,与姐姐并肩走着。
“先送姐姐。”他和弟弟一起住在誉棠轩,可姐姐一个人住在瑞榴居,她一定觉得很孤单。还好小妹妹马上出生,很快就有人陪姐姐。
平安拍着乳母,催她追上去。孟窅总是担心他太单薄,刚才在园子里跑了会儿,特意嘱咐乳母抱他回屋。“送送,跟哥哥。”
臻儿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拉起阿满,学着祖母的口吻老气横秋地夸:“阿满真贴心。平安也是乖孩子。”
徐燕实在忍俊不住,低笑着:“郡主也是好姐姐呢!”
臻儿扬起小下巴,心里骄傲得不行。她为自己的表现点点头。“弟弟们都乖,所以我喜欢。”
“可不是嘛!奴婢走过许多人家,数咱们郡主和哥儿最要好,从不拌嘴不说,还能互相体谅。”徐燕便把她当做小大人一般,半是真心半是哄人地感慨。“怨不得大王和淑妃娘娘也爱不过来,还夸咱们王爷和荣主子教养得好。”
听说爹娘被夸了,臻儿和阿满都翘起嘴角,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阿满还能分析出道理,把功劳归于崇仪和孟窅。“爹娘教孝顺阿爷和阿奶,我们孝顺阿爹和阿娘。我阿爷也时常夸阿爹。”
臻儿高兴了一阵,俄而又想起适才崇仪严厉的眼神,惴惴地问徐燕。“我刚才吓到阿娘了,阿爹会不会生我的气?”
徐燕当时不在屋里,见小郡主小心翼翼地皱起脸,反倒十分稀奇。
“不会的。”阿满果断打消姐姐的忧虑。“阿爹疼姐姐。”
孩子是简单的、直观的。徐燕日常就看出靖王对郡主的偏疼,仔细审视两位公子的神色,见他们并不似心怀怨怼,还是插话道:“小主子们一母同胞,王爷一视同仁,都一样疼爱。只是女儿娇弱,男孩子少不得多一些担当,自然教养起来也严格起来。”
平安很捧场,他就是臻儿的小跟班。他知道,哥哥管他是为他好。可姐姐带他玩,肯定是更好的。“我也疼姐姐!”
阿满浑然不觉,只想着消除姐姐的忧心。“阿姐不怕。晚上,我们问问阿娘。阿爹未必生气,即便生气了,有阿娘想办法,一定没事的。”
徐燕觉得大公子真聪明,一语道出关键。靖王对上荣主子,自然千好万好,眼下荣主子还怀着孩子,岂有不千依百顺的道理。她原先那点担忧立时就烟消云散。
臻儿也深觉有道理,攥紧阿满的手,一本正经地敦促弟弟。“你一定提醒我。”
顺风顺水长到六岁半的康宁郡主头一回经历父亲的疾言厉色。虽然事情的发生和结束迅速得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之下的错认,仍旧在她幼小的心底刻下了痕迹。她为此生出一桩心事,躺在床上还喃喃嘟哝。无需弟弟提醒,歇晌才起,她就催着宜雨给她洗脸换衣裳,急着要找孟窅。
此时,孟窅还斜倚着竹夫人,享受靖王的服侍。被知了一吓,她眼下完全没有困意。
崇仪抱着她一双腿,亲自为她按摩。虽然月份还不深,早早儿地为她舒活经脉,来日也好少受些罪。
徐燕把孩子们挨个儿安置妥帖,听说荣王妃还醒着,又转回来求见。孟窅万事不管,只有一条要紧的规矩,便是周全看顾她的孩子。椒兰苑的人都知道,牵涉小主子的巨细无靡都要向荣王妃禀明。疏忽小主子是罪过,隐瞒荣王妃就是罪上加罪。
孟窅动了动,没能抽回小腿,娇声埋怨。“徐姑姑有事呢!这样像个什么样子。”
崇仪不以为然,直接吩咐让人在屏风外立着回话,他继续替孟窅揉捏小腿。
那屏风是一整副四季平安绣图,图样聚在中央,四周大片的有留白。光亮强的时候,能透过绢丝的经纬看见屏风外的人影轮廓。自然而然,外头的人也能将屏风里的光景看个囫囵。孟窅浑身不自在,可一双腿被他挟制着,连坐起来都困难。
等徐燕把孩子们的担心说出来,孟窅又是心疼又是不满地瞪他。“我就知道,肯定吓着他们了。都怨你!”
他还瞪女儿!孟窅气势汹汹地瞪大眼,替女儿以眼还眼。
崇仪只觉得好笑,扶着她轻松地安抚。“别动,仔细抻着腰。”
他哪里舍得责备女儿,方才也是一时情急,已经很是自省过。而且,听徐燕的转述,他只为孩子们的聪慧觉得骄傲,一点也不担心。反而期待他们稍后的策略。
“我不管,你得想个法儿。”孟窅气呼呼地拍他,遇上孩子的事,她也不在意惹恼他。“徐姑姑说了,臻儿担心得睡也睡不好!这样下去,对身体肯定不好!”
李王妃便是思虑过多,喜怒哀乐都要在肚子里转数道弯弯儿,生生煎熬着自己的精气神。孟窅只想孩子们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他们还小,不该消磨天性。
屏风外,徐燕壮着胆子往里窥探。夫妻俩虽没有亲热地挨着肩,可她从屏风上的人影里看出靖王的侧颜,她猜靖王的目光一定落在荣王妃身上。
“别急。”徐燕听见靖王好声好气地哄荣王妃消气。“咱们的女儿机灵得很,且看看她会想出什么法子来。”
孟窅被他揉捏得没脾气。“你是等着孩子来哄你吧。”
徐燕握着嘴闷声笑得肩头抖动,万幸隔着屏风,里头看不见她的失态。
另一边,臻儿揣着心事,果然睡得比平时短了两刻钟,但精神十足。她推开薄被,自己利落地爬起来叫人。她已经想出一个主意,只是还要与阿娘商量一番。
“我阿娘醒了没?我想去阿娘屋里说话。”她滴溜溜转着一双大眼睛,又接着问:“我阿爹在不在?”
她要悄悄向阿娘讨教,阿爹在不方便。而且睡了一觉后,她想起崇仪瞪自己,还有点小小的气愤。她事先不知道阿娘胆子小,纯属无心之过,阿爹居然瞪她,未免也太小气了!阿奶说过,不知者不怪。可阿奶也说,她是最贴心的的小棉袄,所以她预备大方地原谅阿爹一时不察。不仅不要阿爹道歉,还要哄他开心。
宜雨给她换上新裙子,茱萸粉的襦裙映得小女孩粉雕玉琢般可爱。
“主子没有午睡,一直等着您呢。”宜雨抽出两指宽的缥青色丝带,系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徐姑姑说,主子让郡主一醒来就过去主屋。”
“阿娘最好了!”臻儿开心又满意地点头。“我们先去摘花儿,给阿娘戴漂亮!”
阿娘戴着漂亮的花儿,心里一开心便能帮她哄好阿爹。
“奴婢给郡主梳了头,再去接公子们。誉棠轩那边的花儿开得极好,郡主亲自去挑。”宜雨这便吩咐小丫鬟去准备花篮和剪子,誉棠轩外有两株栀子花,正是芬芳洁白的时候,夏日里也应景。一会儿再接上二位公子,正好顺道摘花。
臻儿想到的办法是现成的。她记得从前,她们一起给阿爹做过藕粉糕,阿爹一高兴就吃了许多。等明天,她带着弟弟们再做一回,这次肯定做得更好看,也更好吃!
她一边给孟窅带花儿,一边得意地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除了藕粉糕,还有菱粉糕、山药糕、白糖糕,是不是都可以做呀?”
“阿娘真好看。”阿满跪在放镜子的条桌后。铜镜太重,他捧着吃力,就安静地坐着看臻儿给孟窅带花。“阿姐摘的花儿也好看。”
平安拍着手,也捧场地说好看。他早就不记得自己还做过藕粉糕,只要姐姐说的,都是好的,必定好玩。
孟窅闻“糕”色变,立马要打消她的念头。“天气太热,糕点放不住的。”
不说他们浪费的米粉面团,也不提他们玩罢后满屋子的狼藉,孟窅听见她们说要做糕,胃里瞬间就涌起饱胀的感觉。上回她和崇仪都吃撑了,尤其是崇仪。因为珍惜孩子的心意,硬是塞下去,晚膳都没法吃了。提起藕粉糕,她脸热地想起那日,崇仪借口说消食,拉着她好一阵胡闹。她如今怀着孩子呢,可不能给他机会折腾人。
臻儿的提议被否决后,不乐意地抱着孟窅摇摆。“阿娘,那怎么办嘛!人家想让阿爹开心!”
孟窅被她摇得坐不稳,晴雨刚张嘴要劝,见孟窅抱住女儿坐下来,又把话咽回去。还好靖王不在,若看见郡主这般拉扯主子,只怕还要训话的。
孟窅被女儿磨得心软,答应她替她想一个新鲜又好玩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