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出白月城,举子们聚集在宫门外,其后连续三日在宫墙下静坐抗议。十年寒窗悬梁刺股,只为一朝鱼跃龙门。现在因为宁王督管不力,梁王风闻奏事,所有人的梦想都化为泡沫。无辜的学子们固然痛恨作弊考生,可也难免迁怒捅破窗户纸的梁王。
已经有人在传说,本届恩科作废,更甚至稍有嫌疑的考生都将无缘下届科举。也有年近半百的举子,原想着趁恩科拼搏一番,若有幸上榜,尚有余力外放州府造福一方百姓,积累政绩后升迁京官位极人臣。可再过两年,即便考中至多也只能在翰林院编修史料文书,一腔抱负都成了镜花水月。眼看前途渺茫,心酸得老泪纵横,比死了爹娘哭得还伤心。
到了第四日,京兆衙门的牢房里死了一个人。一个姓汪的考生因为被小人攀咬身陷囹圄,他是个有血性的,在牢房中大呼冤屈,被隔壁牢房的嫌犯讽刺两句,当场一头撞死在牢门的铁索上。至此举国哗然,在京的文人更是议论纷纷。没两天,更有有心人发掘出,梁王检举的消息源竟是一家伎馆,对梁王品行的质疑一时沸反盈天。
桓康王关起门来又发了一通火。儿子大了,一个两个都不消停。去年景正把直道咬得太狠,老大这是摆明了要报复。他更多疑地猜测,当初是大儿子一意力主科举制,如今又是他察觉舞弊案,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梁王被桓康王怀疑,也不冤枉。他确实抱着要宁王好看的心思,只是并未栽赃诬陷罢了。故而袁爱爱一说,他半刻安耐不住,矛头直指宁王。
案子还是得查,看儿子们不顺眼的桓康王想起了忠厚的侄子。由恪郡王主审,三司会审。
三月春暖,屋外满目翠色时,孟窅抱着小儿子在半开的窗扇旁看风景,指着窗外的生机盎然与他说话。
“平安瞧,那是桃树。等夏天会结出甜甜的桃子,你大姐姐最喜欢吃桃子。”她侧着身子,让平安枕在她肩头也能看见外头的景致。“平安想不想大姐姐和哥哥?她们很快就会回家了。”
只站了一盏茶的功夫,乳母就上来关上窗。二公子底子差,凉了热了都不行。
“主子仔细手酸。奴婢抱一会儿吧?”乳母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小公子粘人得很,四个乳母哪个也不亲近,只要有荣主子在,轻易不肯让人抱。四个奶娘无用武之地,整日整夜地犯愁,生怕哪天早上醒过来,方总管就来通知她们回家去。
“你下去歇着,该喂奶的时候再来。”孟窅让开乳母递上来要抱孩子的手,自己搂着襁褓坐回榻上。这孩子生来弱,比他姐姐这个月份上还轻。
乳母并不因为清闲而高兴,反倒露出为难地表情。喂奶的时候,二公子就更不认她们了。本来荣王妃亏了气血,奶水不足,她们每日里好汤好水的灌得自己胀鼓鼓的,等着出力的机会。结果二公子只认荣王妃,实在喝不饱,熬不住了才肯嘬两口应付。如今早添了辅食,他宁愿喝米油,更不肯喝一口乳母的奶。如此怎能长得好,所幸荣王妃宽厚,不因为二公子单薄而降罪服侍的下人。
桓康王赐下专精小儿科的劳太医来府里看脉,诊断说是娘胎里带的弱症,心脾两虚兼有肺热之症,春秋换季时尤为敏感易病。桓康王听说,与皇长孙当年的症状类似,倒对新出生的小皇孙更添了三分怜爱。
崇仪把孟窅和孩子的脉案都托付给钱益,很是放心。徐燕跟着钱益日常研讨,这几年进益匪浅,时不时会指点小主子身边的侍从一番。
反倒是孟窅每每见着小儿子,总有一种亏欠的内疚,日常也尽可能可着他的心意来。过年时人多事杂,没敢带平安进宫去。二月过完年,单独抱进宫给孟淑妃看看孩子,乍暖还寒里走了一遭,回来就有些着凉。孩子太小,不好用药。劳太医进言道,杏仁能镇咳、润肺、化痰,平日做来食补,时常饮之,效用可观。
孟窅听说杏仁有这般好处,又叫汤正孝做出杏仁酪、杏仁酥、杏仁豆腐等各式点心,换着花样往书房和圭章阁里送。
高斌端着茶点盘子进来,崇礼隐隐嗅见一股杏仁特有的香气,无奈勾唇摇头。近来玉雪让膳房反复琢磨杏仁,简直魔障了。
钱益倒是赏脸,端起碗来笑着说:“沾王爷的光,学生也一饱口福。”
又说起,杏仁乳美肤养颜,对女子也好。府里又有手艺极好的厨子,不怕口味单一叫人生腻。
崇仪晚上回屋时,把原话学给孟窅听,果然引来她的兴趣。
“等臻儿回来,让她和阿满也每日喝一碗。”孟窅一边说,转身就叫晴雨记得吩咐下去。
崇仪好笑地把风风火火的人拉回来,按进坐垫里。“你也不问问臻儿喜不喜欢。万一她不喜欢杏仁的味道,岂不勉强了孩子。”
孟窅吐了吐舌头,也知道是自己太心急,只是嘴上不肯服软,“臻儿和阿满都是好孩子,从不挑嘴。”
崇仪哪敢反驳。“是,都是荣王妃教得好。王妃居功至伟。”
孟窅听出他话里的揶揄,不由两腮飞红,飞快低头假装翻捡绣篮里的绳线。过几日就是立夏,她正挑绳线,预备给孩子们织蛋套。
崇仪闲来无事也看一眼,还替她选定了两个花样。正说着话,齐姜带进来一个人。
“李王妃遣雪娘子来问话。”
东苑的雪溪低头敛眉地走进来。她垂着头,对上座二人恭敬行礼。
“娘娘近来脾胃不健,听尹娘子说六安茶能消腻去滞。今年的春茶里没有找到,娘娘派比奴婢来问问,荣主子这里若有,能否先匀一些。”
她规规矩矩地把事情始末交代清楚,不去猜测李王妃派她来的用意。按理说,尹娘子的提议自然是尹娘子本人来最合适,可东苑的人都知道,连李王妃在正院都讨不得好,东苑的人都害怕接正院走动的差事。她本也无意承宠,不在李王妃屋里当差的时候,与卢娘子倒能谈得拢。卢娘子性子温和柔顺,时常劝她莫要被卷入李王妃与荣王妃的争斗里。
孟窅莫名其妙地睇一眼崇仪,没趣儿地抿着嘴。李王妃是故意的,不问方槐安,不问齐姜,凭什么来向自己讨茶叶。哪怕她找出六安茶来给雪溪,也仿佛她克扣李王妃的用度似的。可君子坦荡荡,便是当着明礼的面,她也没什么好忌惮的!
“我不爱吃茶,便没有留心。想是今年进上来的六安不多吧?齐姑姑,去茶房看看咱们有没有,若是有就全给王妃送去。还有旁的什么春茶?王爷昨儿喝的是惠明,也拿去给王妃尝尝。”
崇仪一听便知道,她是呕着气。昨日他才说惠明不错,她便故意说要送惠明给李王妃。
“绿茶性凉,王妃未必吃得。让府医看过再说吧。”崇仪讪讪地开口替自己解围。
雪溪一惊,知道自己把差事办砸了。李王妃如今最怕靖王给她请大夫,她不想再“病”了。她不安地跪下去,舌头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几两茶叶罢了,也忒小气了。”孟窅阴阳怪气的,轻声一哼。“齐姑姑,带她拿去。”
崇仪顾全她的脸面没有表示,等人都出去,无奈地勾着她的下巴尖,拿出腔调存心逗她。
“荣主子把好茶都送了人,孤日后喝什么?”
孟窅飞了一记白眼,已经有些忍不住。“杏仁茶。”
崇仪见她眉目柔软下来,更加把劲,岔开话题哄她说蛋套的花样。结果等不及立夏,两个孩子才回家就翻出蛋套来。臻儿找剪子的时候,从孟窅的绣篮里翻出一红一青两个蛋套。她瞧着新鲜,立时三刻就要拿去装东西。
“娘亲,荷包漏了,不能装松仁糖。”
阿满研究一番网眼大小,认真地说:“阿爷给的玉大。”
“这是立夏那天装鸭蛋的,过两天再给你们。”
臻儿抓着不放,扑倒孟窅膝头撒娇。“今天就带嘛!小弟弟的呢?两个不够呀!”
孟窅忍不住亲亲她的额头。“弟弟还小,挂不动。等他长大了,娘亲再给他编。”
弟弟还不会爬呢,果然没法戴。臻儿又追着缠磨,还会给弟弟使眼色。“那今天就带吗?!”
“我和姐姐一起带。”姐姐的小狗腿阿满也抱着孟窅的腿,仰着乖巧的小脸。
晴雨掩着嘴轻笑。“郡主和大公子心急的模样真真儿和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主子若不依了她们,今儿只怕都不安生。”
孟窅磨不过两个小的,又遭大丫鬟取笑,没好气地赶她出去。“既知不安生,你还不快煮蛋去!顺便把昨儿捡出来的桃叶拿去膳房熬出汁子来。”
臻儿见好就收,立时卖乖。“娘亲最好。”
晴雨跑了一趟膳房,用描金漆碗盛了两只青壳鸭卵。
“汤总管正想来请示主子,午膳用什么。喜雨在茶房熬桃叶汁,奴婢就替她跑一趟。”喜雨如今也长进了,知道给小主子们用的东西,不敢轻易叫旁人插手。自从李王妃想抱养二公子的消息传进来,荣主子身边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容自己出半点茬子。
孟窅把孩子们叫回来。臻儿正在新鲜劲儿上,稀罕得一刻不离,听孟窅说给她装鸭蛋,才蹬蹬蹬地拉着弟弟跑过来。
“王爷不回来,咱们就简单些。苦瓜龙骨汤泡饭吃,再凉拌一个芥蓝。”孟窅把鸭蛋装进去,细心地把网格拨齐整些。“臻儿上回说想吃糖莲心,也叫膳房做了来。等吃过饭,带他们出去玩一会儿,那会儿桃叶汁也该好了,给他们泡个澡再歇晌。”
晴雨一一应承下。“已经让膳房多腾出一个灶头来烧水。”
臻儿只听说有糖莲心吃,吃过饭还能出去玩,当时就拍手叫好。
“戴蛋蛋出去,给她们瞧瞧。”小姑娘爱俏,得了新裙子新首饰,都会迫不及待地穿戴上。她已经不能满足于近身乳母和婢女姐姐们的赞美,总喜欢跑出椒兰苑,抓着面生的下人追问,听着全新的夸赞,总会让她像吃了蜜糖一样快活。
阿满的脸色有些纠结。娘亲给的蛋套好看,可是蛋是吃的,挂在腰带上晃来晃去的很奇怪。他觉得这样不太端庄。
臻儿不给他犹豫的机会,响亮地指挥起来。“阿满也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