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靖王要出京办差,李岑安坐立不安的招来秦镜问话。她如今沾不到正院的边,消息愈发闭塞了。自从孟窅住进去,正院围得像个铁桶似的。从前与东苑有过走动的几个外围小厮,一夜之间都被打发进北边的院落去。窥探消息不是光彩的事儿,高斌砍断她在正院的耳目,李岑安敢怒不敢言。更让她难受的是,事后靖王的不闻不问。靖王必是不高兴的,可他不发作,就好像在自己头上悬着铡刀。
秦镜垂着头,心道,李王妃还是看不透。靖王本性凉薄,明面上顾惜李王妃的体面不事声张,实则不屑插手罢了。一回两回,李王妃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地试探靖王的底线。其实,靖王冷眼看着,只等她得寸进尺跌了大跟头,他再顺势秋后算账。说不得,还能为他心尖上的那位作势。
秦镜后脊一凉,耷拉着肩把头埋得更低。
“大王圣谕亲到,府里无人不知。王妃大可大大方方地请示王爷,备什么行礼,带什么人,府里如何安排……”再落魄,李岑安还顶着靖王元妻的名号在,走明堂正道能有什么错?
可惜李岑安不敢,她还未上回的事心虚呢!她想知道靖王的安排,可她怕从自己口中问出这话,再让靖王记起那事。
如今后院的大权早已交在方槐安手里。方槐安也从椒兰苑搬出来,在正院住下。他是蒹葭宫出来的,为靖王打理事务,没人能说什么。可这是想骗谁呢?!方槐安原是靖王为孟窅要来的人,把后院的人事交给方槐安,不就是交到孟窅手里。
李岑安如今只拿着东苑的管事权,再不敢贸然伸手。倘若不小心激起靖王的怒气,再被方槐安插手东苑的人事,成日活在孟窅的眼皮子底下,她还有什么脸面,又与坐牢狱有什么两样。
秦镜眼梢带到李岑安闪烁的神色,心知这位又怂了。他索性也不白费气力,何苦来哉?
这厢里,李王妃心里发愁。另一边,孟窅忙得不可开交。眼看着七月只剩一个尾巴,忙过中秋,崇仪就要启程。这一回出远门,她无法同行。一则她舍不得孩子,二来她还在吃药调理。
孟窅心里怨桓康王冷情,儿子受了伤还要听他差遣奔波。这话大逆不道,崇仪不叫她说。她偏头看了眼正在逗孩子的崇仪,苦恼地扁扁嘴。
她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崇仪就察觉了。
阿满正踩着他的腿往上攀,忽然就被放倒在榻上。孩子发现父王不见了,转动着脑袋一翻身灵活地爬起来,就看见父王和阿娘坐在一起。
乳母很快凑上来,摇着搏浪鼓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在一边和花绳作斗争的臻儿也被点点鼓声吸引过来,撒手把纠缠的线团扔开一旁去。
崇仪挨着她落座,一手熟稔地揽着她的腰肢。他俯首睇去,瞧见她手里捧着的膳单。庄子上才刚送来两车野味,有一对活的野鸭子,汤正孝来请示是炖汤吃,还是烤来吃。
秋风渐凉,鸭子汤补虚劳消毒热,可鸭子味膻,孩子们嫌弃有味道。臻儿倒是喜欢烤肉,比阿满还起劲。
孟窅顺势倚进他怀里,指着一道蒸腊鸡,扯起闲话来。
“阿满喜欢吃鸡肉,臻儿吃烤鸭子。”她斜斜偏过头,柔嫩的脸颊擦过他的下巴尖。“再给你添一道豆腐羹。”
崇仪单独出门,她无法伴随同行,心里便觉者亏欠他。这段日子,孟窅挖空心思折腾膳房,一壁又亲自领着人翻检库房,务必从衣食住行上补偿崇仪。
汤正孝只愁无处施展,眼下荣王妃照三餐折腾,膳房上下更是卯足了劲。荣王妃点菜多,赏赐也多,下人们伺候得也更用心。再有,主子们肯定不能吃光盘的,残羹剩饭也是新菜式,膳房和安和堂的奴才们加菜的菜色都丰富起来。
崇仪抽走她手里的膳单,揉捏着她一双如玉小手。他并不重口腹之欲,从前在宫中凡事皆有定例。玉雪嫁过来前,李岑安按部就班不敢出格。只有她爱翻花样,还像个贪嘴的孩子。
“你来安排便好。”若不是乳母和孩子们在,他可以把人揽在膝上,逗她说些私房话。
孟窅扭捏着推了一下,越过他的肩头,往他身后的孩子们眺一眼。臻儿的乳母张氏正陪两个孩子扔绣球玩。她的脸上微微发烫,坐直起来。
“豆腐羹烫嘴,还是改成拌豆腐吧。”孩子们跟着一起用饭,她和明礼都得迁就着。“说起豆腐,我听阿娘说,碧桃观有一道开水炖豆腐很是出名。”
“无为多福。”崇仪亦有耳闻,还知道这道菜有个那里的法官好风雅,给这道开水炖豆腐取了个别致的菜名。碧桃观的斋菜在望城算得一绝。
“对,就是这个。”孟窅不住地点头。“改明儿叫汤正孝去尝一尝。他的舌头刁钻,什么菜品只要他尝过一回,便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荣王妃高抬贵手,绕过碧桃观吧。” 崇仪失笑,勾起指节亲昵地刮刮她俏皮的鼻尖。“待明年开春,我们带上两个孩子去庄上小住一阵子。那里离碧桃观不远,咱们一家人去尝个鲜。”
“阿琢的庄子也在归山上,本来我们是想去碧桃观走走的。要不明年就邀上阿琢一起,也让她带上琪哥儿,两个男孩儿能玩在一起。”说着便觉得这主意好,少不得回头就先谢了帖子去与胡瑶通个气。
崇仪眉头一挑,没好气地收紧手臂勒住她的细腰。恼她没心没肺,偏提起胡瑶来煞风景!
“琪哥儿是大哥长子,温成要带他出门,势必经过大哥大嫂的同意。”他淡淡地泼她一碰冷水,另辟蹊径道:“你若怕没人陪阿满,明年给他添个弟弟便也是了。”
孟窅的脸上霎时如春风拂暖,染了艳丽的桃粉。
“胡说什么呢!”便是现在怀上,也来不及在春天给阿满生个弟弟出来。孟窅摇摇头,挥开被他带歪的思绪。“好好地,聊着吃无为豆腐,你胡说什么呢?!”
“阿娘,吃蟹豆腐嘛?”孩子银铃般娇嫩的嗓音响起来,臻儿仰着发亮的小脸,伸长脖子看过来。她最近爱吃螃蟹,膳房做来各种螃蟹,有一道蟹粉豆腐拌着饭吃,鲜嫩香滑。她吃过一回,一直心心念念呢!
孟窅噗嗤一声笑起来,没奈何地答应。“好,给臻儿做蟹豆腐吃。”
孩子说话越来越顺溜,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往后可不敢在她们面前太随意了。
臻儿不知道父母的想法,只晓得晚上又有喜欢的螃蟹吃,高兴得直拍手。
到了八月,螃蟹更是肥美多油。随着八月十五的临近,京中各大酒肆相继推出全蟹宴、菊花宴,糕点铺子里各式月饼也摆上货架。
桓康王停办了自己的万寿,却不好削减拜月节的仪制。痊愈的靖王也领着家眷进宫领宴,李王妃低调地出现在公众面前,全程挂着无懈可击笑容,仿佛一张精致的面具。
两个孩子被抱去桓康王跟前磕头请安,领了一堆赏赐回来。这时一左一右坐在淑妃的身边,等着吃月饼。
“大王听说郡主爱吃鲜的。”翁守贵拦下正欲谢恩的靖王夫妇,模仿着桓康王宠溺的口吻,乐呵呵地转述。“大王口谕,阿爷给孙女儿加菜,不要拘泥虚礼,让孩子趁热吃才要紧。”
崇仪才知道女儿胆子不小,刚才席面上吃了八只蟹脚还不过瘾,被玉雪拦下后,转头居然讨螃蟹讨到父王跟前。
孟淑妃暗里摇头。大王对着孙子辈耳根子软又没原则,孩子这么小,若是吃坏肚子,他又要拿倒霉的乳母和太医院开刀。
初生牛犊不怕虎,臻儿收下桓康王赏的螃蟹,把自己面前的月饼捧起来。
“给,给阿爷。”她高高举起来,笑得天真无邪,把翁守贵一颗心都笑化了。梁王家的端宁郡主长得也好,可就是太乖巧,如今大了就愈发稳重。梁王妃教规矩教得好,却少了一些孩子才有的纯真。
翁守贵双手接过,高捧着回暄室复命。一张老脸笑成菊花似的,把孩子纯粹的孝心献给桓康王,舌灿莲花地把桓康王听得心花怒放,当下又添了一批赏赐下来。
蒹葭殿里,桐雨又给臻儿放上一只新月饼,臻儿便伸手去抓。她在家吃过月饼,知道这个是甜的。膳房汤爷爷会做好多口味,她最喜欢莲蓉的,甜而不腻。可阿娘小气得很,不许多吃点心,也不许多吃螃蟹。
臻儿两手抓着月饼,左看看右看看,认认真真地把拳头大的月饼掰成几瓣儿。她人小手也没劲,掰得大大小小,狗啃似的难看。
“奶奶吃,母妃吃。”她抓起一块大的,放在孟淑妃的茶碟里。
淑妃素来平和的五官上露出惊喜,也顾不得伤眼睛,先把孩子搂着亲一口。
“康宁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臻儿的封号正式定下来,就在今日面圣时,桓康王金口一张。众人都改了口,只有孩子还懵懵懂懂的,被淑妃亲着小脸,半晌才反应过来,淑妃口中的康宁似乎也是自己。
孟窅眼见她才掰过月饼油腻腻的小手就要摸上淑妃的云肩,紧忙抽出帕子给她擦擦。
这事纯属无心栽柳。那么小的人儿懂什么,不过是在家见明礼分过一回,孩子便以为月饼是分着吃的。其实,实在是因为明礼不爱吃甜腻的,为着应景勉强吃一个,便信手掰成四瓣儿,一家四口分着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