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悯马上就走了。他立刻就相信了张灵妙的话。张灵妙是个有来路的人,精明世故,亦正亦邪,能攻击能忍耐能无耻,这种能耐可不是一般人有的。他的话真假莫辩,往往只有一分真假有九分假。但崔悯还是立刻相信了他。哪怕这是个陷阱他也得跳,他就怕他说的万一是真的,范明前就死了。他不能用她的生死去验证张灵妙可信与否。
他说那个姑娘已经没命了,让他替她收尸去!
崔悯浑身冰冷,脸绷得紧紧的,眺望着黑夜里灯火稀疏的泰平镇,一瞬间心跳得快要沸腾了!他刚刚才与她分别,亲眼看着她穿着华贵的新衣裙,戴着最贵重的首饰,精心打扮,还带了亲手做的酥饼,在这个月圆之夜满心欢喜地与未婚夫约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命了?这也太离谱了吧。
是谁要杀她?那个名字几乎要呼之欲出了。崔悯沉住气静下心不再想了,在他见过她之前不用多想。
崔悯立刻奔向了泰平镇西头的农家,招齐锦衣亲军。他带来的锦衣卫全是京城南北镇抚司的精兵强将,也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心腹人马。他不敢倾巢出动惊动了有心人,只点集了五名千户和百户,简单地说了事由,命他们带着人换成便衣进入泰平镇搜寻范瑛的下落。不要惊动藩王、公主和刘谨州的人。锦衣卫官员们立即接令行动起来。
张灵妙说的是“已”字,要他去搜尸。恐怕最坏的事已经发生了。她要么是已死亡要么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现在就是“千钧一发”、“与时间夺命”的危急时刻。
锦衣卫悄悄地进入泰平镇搜索,都心里没底儿。整个泰平镇三万多人,八千户镇民,附近还有密密麻麻的数千亩农田果田。是个繁荣的富裕城镇。这时候夜正深,月中天,万籁俱寂,全镇都关门闭户地陷入了沉睡。只能偶尔听到打更和狗吠声。去哪儿找一位外来的陌生的贵族小姐呢?
崔悯站在镇旁的高高丘岭上,长衣当风,神情肃穆地指挥着搜索。时间晃晃地过了半个时辰。崔悯直接排除了张灵妙说过的镇外山坡和河流桥涵等,也没回韩宅打草惊蛇。既然信了他,就全部信任他吧。锦衣亲军们从镇外往镇里排查,从土地庙、打谷场、客栈、学堂、商行、盐铺和作坊,再到一些大点的富户外来户都悄无声息地搜过一轮,一无所获。他们发现了一些趁夜作乱的鸡鸣狗盗之徒,却没有发现范小姐的踪迹。深夜的小镇街巷里更是寂寥无人。泰平镇整个陷入了夜的熟睡中。
又徐徐过了半个时辰,此时距他与范明前在韩宅后门分手已有两个时辰了。崔悯的身体都微微发抖,心凉透了。确实出事了!明前很遵守礼仪,说过一个时辰回宅就会准时回宅,她不回来便是出事了。灵妙说行动快些还能找到她的尸体。如果慢些,就连骨头渣滓都不会剩下吗?崔悯看着手里的西洋表指针和月亮东落的高度,焦虑得快要爆裂了。他觉得这辈子都没有像今晚这么痛恨飞逝的时间了。这比在锦衣卫衙门提审罪犯与他们斗智斗勇还艰难紧迫,危机重重。那时候他还知道敌人是谁,现在却不知道敌人是谁,更不知道被害人在哪里。他们在大海里捞针……
去哪儿了?那个精灵慧黠的姑娘如果发现有危险会给他一丝提示和线索吧?她在危急中能想到他这位锦衣卫同知吗?崔悯茫然了。如果她想不到,或者说敌人太狡猾,一击击中就杀了她。那么他就真的找不到她了。
月亮渐渐东降,黎明前的黑夜最黑暗。各处搜索的锦衣卫官员陆续回来,报来了坏消息。没有发现异常。镇子里外很安静,静得就像个平淡无奇的小镇。
崔悯转过身,下了山坡,强行抑制住焦躁暴躁的心。不让自己乱了阵角。心一乱,就再也不能冷静分析,也就再找不到蛛丝马迹了。他身子如标枪似得疾步回锦衣卫驻扎地,望着进进出出着农家的侍卫们,脑子快如闪电地转动着。忽然,他看到人群里忙碌的柳千户柳奕石,正盘问着一伙打更的更夫们。心念一动,对柳奕石摆摆手,柳千户立刻跑过来。
崔悯压着万千心事,镇定客气地对他说:“柳千户,你先歇会儿,陪我说会儿话。我听说你曾经杀过人入过狱?”
柳千户苍白着脸一笑:“是。我年轻做狱卒时年轻气盛,跟一个地痞有了过节。后来他犯事被捕后就故意诬陷我,我一怒之下就失手打死了他。本待死刑,是同僚和叔辈们凑钱买了条活命,千里发配到南蛮。我在那儿无意中救了个锦衣卫,就经他引荐入了锦衣亲军。”
崔悯语调深沉:“好,你做过官差也做过罪犯,经历过两种极端对立的处境。那么以你做罪犯的经验来说,如果我想杀一个人,怎么样才能让引起的波澜最小?”
柳千户摸摸脸上的白麻子:“自然是急病而死最好。”
崔悯沉吟着:“如果她身边有很多下人和大夫,不好生病而死呢。”
柳千户笑了:“那就把她引开,单独下手。”
“……貌似她跟锦衣卫领军的关系不错。”
“那就等锦衣卫走了再动手。”
崔悯呼出了口气,放松了点:“只是囚禁?在拖时间吗。我们也许能先佯装撤走再杀个回马枪……”
“也不尽然。”柳千户眼露凶光,阴侧侧地说:“夜长梦多。如果我越想杀一个人,就越早下手越放心。要不然藏个大活人,我连睡觉都不能安稳了!最简单地扼死她,埋进房中院中或者床下即可。”
崔悯的头皮都炸开了。他扭脸望着月光下的小镇,八千户镇民方圆千顷的镇子,声音颤抖;“这就是失踪了……”
柳千户脱口说:“失踪最好了!我们的公主车队不可能在这里久留,如果失踪一人,最多搜寻两日或者留人搜寻,其他人马还要继续前行的。长久找不到人这事就淹了,大明朝每年失踪的人口有十数万。”
崔悯喃喃道:“已经两个时辰了,手脚麻利点一个时辰就足够了。”
柳千户小声提醒:“半个时辰就够了。一个贵族小姐根本无力抵抗。既使她身体便利也会骑马。”
不。崔悯的脸惨白惨白的:“不行。我们必须得赶快找到她。必须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又同时眼前一亮,对视着大声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