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余娘死了。
一声尖叫惊动了暮城县令府。不多时全府的人都来了。小梁王朱原显、崔悯和凤景仪许规等人都匆忙地赶来了。人们看到室内的惨相都惊呆了。明前听到讯息也赶到了偏院,她跨进了门坎就瘫软在地上。
室内一片惨状。倒在血泊里的李余娘,匍匐在她旁边受重伤的范凌雁,还有站在旁边发懵的程雨前。
人们急忙招来大夫救治。老大夫看到这种景象就暗叫不好。经过抢救,发现李余娘的后脑砸出个杯口的大洞。头颅和脖颈后部像撞到了方桌楞角,完全折断了。她身首折断,四肢冰凉,鲜血流尽,已经死亡了。老大夫向小梁王等人宣布了李余娘死了。
程李氏,李余娘,年三十七岁,因故死亡在北疆暮城县令府。她生长在陕北省,家境为富裕农户。与程大贵结为夫妻后就私奔到豫北乡村生活。成亲后丈夫远离,她独自支撑门户,辛苦劳作抚养女儿,过得是大明民间最普通的农妇生活。后因丈夫做劫匪犯罪受尽了连累。再之后丈夫伏法,因大女儿心善,才带着小女儿跟着大女过了八载平静生活。她的短短一生没有享受到什么荣华富贵,反而担惊受怕历尽了凶险事。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北行路上。
满室人们寂静无声,房内空出了大圈,人们默默注视着当中的妇人尸体,从床上滚落的范凌雁,和呆若木鸡的程雨前。
小梁王和凤景仪一时间很是彷徨,人群后的锦衣卫指挥使崔悯也很吃惊,面孔煞白,眼光在室内众人的身上扫视着。明前跌坐在门旁,头昏昏沉沉的,心猛然翻了了个。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一种巨大的悲痛击中了她。种种的愤怒、恐惧、震惊、悲痛等情绪都涌上了头顶。她木楞着盯着李氏的尸体,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之后她无意义地叫喊了声,扑上前紧紧抱住了李氏身体。眼泪疯狂得涌出,心都快绞碎了,满腔的话堵在胸口,只能抱着李氏尸体放声大哭:“娘,你是怎么了?快醒醒!我是明前啊。”
她抱着母亲的尸体放声大哭。哭了会儿,她忽然抬起脸望着雨前惊惶地叫道:“雨前,这是怎么回事?你干了什么,你又逼她说实话了?她怎么变成了这种样子,她为什么会死了?”
雨前直到此时才仿佛被叫声惊醒。满脸都是惊骇绝伦的神情,摇着头语无伦次地道:“不,不是我干的!是她,她自己摔倒的,这不关我的事。”她像被吓住似的不停得喊着:“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我从来没想过要杀她。”
人们身形严峻,面目阴森地注视着屋内的少女,气氛肃杀。
明前再也忍不住抱着李氏嚎啕大哭了。胸膛里积蓄的怒火和悔恨腾腾地燃烧着,几乎要烧破天灵盖蹿出来了。她的心砰砰跳着,脸和眼珠都烧得通红,抱着李余娘对着养妹放声大哭:“雨前,你都干了些什么啊!是不是你把她逼死了?看看你对我们做了些什么啊。你还是我的妹妹吗?就是你!你为了逼她说话把她害死了。”她崩溃地大哭着:“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妹妹疼爱,被你陷害背叛也没有怨恨过你。你却杀了我们的娘亲?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姑息养奸,让你害死了娘!”
雨前张口结舌得说不出话,拼命得摇头哭着说不是她,但是周围人们的神情却明显不相信。大家都知道程雨前多次逼问过李养娘真假相女的事,还为了争抢身份破坏了明前的婚事,她质疑并取代养姐的心思路人皆知。仆妇们也汇报说听到了争吵打骂声,冲进房间时就看见一死一伤一呆滞的结局。伤口在后脖颈,范凌雁重伤。真相像明镜般清晰,是雨前逼问李余娘时推死了李氏。
朱原显看着明前崩溃大哭的样子很震撼。他从没有见过镇定矜持的明前如此失态。看来是触到了她心里的底线。她对家人总是诚挚的关爱。对范勉如此,对养娘养妹也如此。父亲为了江山弃她,养妹为了身份背叛她,今天李余娘也死了……
这场凶杀案很简单,现场也很简单,人们也很了解前因后果。于是马上判定了结局。小梁王立刻命令凤景仪抓住雨前,再寻忤作验尸收敛尸体,然后按照案情严惩不贷。凤景仪也遵命得命人抓人,崔悯盯着尸体不语。
雨前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向四周众人解释分辩着。但没人理会她。人们已经完全不信任她了。忽然,俯在地上的范凌雁大声说:“等等,这不关雨前的事,是我不小心推倒了李婶子。”
人们惊讶得转头看他。
范凌雁使劲地喘着粗气,大声说:“是我!是我干的。我看见雨前和李婶争吵打架,就扑过去阻挡她们。谁知道我受伤后站不稳当,撞倒了李婶。使她撞到了桌角而死。这些都是我干的,雨前没有杀李氏。”
“不——”明前抱着尸体愤概地大叫道:“不是你!你干不出这种事。是雨前干的!不准你包庇她。就是她害死了我娘亲,我绝不会原谅她!一生一世也不会原谅她。我好后悔以前……我以前都干了些什么啊。我如果心狠点早点赶她走,就不会出现这种事。”她又痛又悔得哭着。
人们均半信半疑得看着范凌雁。大家都知道范凌雁迷恋雨前,他八成是想抵罪救雨前。
“不,不。”范凌雁费劲地支撑着身体大声说。身体上沾满了鲜血,不知是李氏的血还是他自己伤口崩裂的血。他俯在地上,向着明前苦苦哀求:“不,小姐!真的是我推倒了李氏。雨前没有那么大的劲儿,我愿意认罪,我愿意用我的一条命来补偿李婶子的命!”
人们楞住了,雨前也骇然地盯着范凌雁。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复杂极了。她足足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霍然清醒了。哆嗦地颤声说:“是,是范凌雁撞了娘。我只是跟她吵了一架,她还打了我。”她举着青肿的胳臂也哭了:“范管事看到我挨打,才过来阻止她的。我们都不是有意的,没有人想害她。”
她一边辩解着一边哀求地看向小梁王。有人认罪了,这事与她无关了。只要朱原显一句话就能处理掉这件事救下她。但小梁王的眼睛没有看她,他正目不转睛得看着崩溃哭泣的明前,像是为她感到心痛。凤景仪同情地瞥了一眼她。
雨前的心猛然收紧了。她突然想明白了。小梁王不会救她,相反他还会顺势杀了她,快刀斩乱麻得解决这件李氏之死和那件“真假相女”的案子。因为梁王爱上了明前!对这件二女争位的事早就怀了私心,他想帮明前。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喜欢过自认为是范瑛的美貌小丫环,更看重有心性魅力的丞相之女明前。如果说以前他是为了婚约善待明前,后来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爱上她了!连中毒也不改初衷。从先敬身份地位到了敬她本人。这也是雨前拼命想得到身份的原因,有了身份,遵循规则的小梁王才会高看她一眼。但是万万没想到,身份还未得到,梁王的心就落在了明前身上。明前已经得到了比身份更重要的东西。小梁王会借着这事杀了她,一举铲除掉翻案重查相女之案的大祸害。
这个想法吓坏了雨前,吓得她全身颤抖头脑发胀。再也不敢求助梁王了。雨前惊恐至极地后退着,躲避着侍卫们的抓捕和捆绑,吓得几乎晕厥了。她孤独又愤怒得望着周围人群,委屈地大喊大叫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就是想催她说出真相,真的没有杀她啊。求求你们相信我!”
忽然,她从人影幢幢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位白衣胜雪的清高美少年。她猛然间鼓起全身力气,挣脱开了抓她的侍卫仆妇,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崔悯的胳膊,嚎啕大哭了:“崔悯,救救我!他们想杀我!别让他们杀了我。你说过要给我公平的。我只是用萧五的名字吓唬李氏,我不想杀她……她已经承认了她和萧五、程大贵三个人一起劫持小女孩做下案子。她和萧五见过幼年的我们,知道谁真谁假。我就使劲得逼着她说实话,她却死也不说。”
她突然眼前一亮面孔僵住了。身体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嘶哑极了:“是的,她是死也不说。她是故意往后多退两步撞在桌子边的。她想撞昏过去,我就没法子逼问她了。原来她宁死也不告诉我真相。”
这个更可怕的推测一下子击跨了雨前。她大睁着美丽的双眼,妩媚的脸扭曲着,痛苦得快疯了。她环视着满室人群,像看着一群妖魔鬼怪对她张牙舞爪着。她无助又无辜地大哭了:“这个世界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事!一件案子的真相很简单,为什么他们都死也不说!我为什么要面对这么滑稽的事?”
“我不过是想求个真相!我伤害了谁?这个真相伤害了谁?她却宁愿撞死也不跟我说,萧五宁愿打昏我逃走也不说。他们都在欺瞒着天下人也不跟我说。他们知不知道这么做已经伤害了我!崔悯,救救我,别让他们杀了我。这样子对我太不公平了。你是锦衣卫指挥使,是从头到尾审这件案子的官员。你对我说过‘这世上只有‘真实’才最公平!哪怕是不完美的会伤害一部分人的‘真实’,也是最公平的。”
“你说过你也追求一个真相!把那些违背法规的驻虫们一网打尽,把那些威胁朝廷和江山的国贼巨贪们都千刀万剐。这才是你的职责所在,目的所在。无论大案小案,你都要追求真相。犯了错事的好人也罢,名扬天下的清流也罢,只要犯了罪就惩罚他们。不管他们平时多好多么善良,你只会就事论事,不问好坏只问真相。这才是衙门和刑官们追求的终极,这才是世上公平的基础!”
“……你的话我永远记得。那么现在,就请你给我一个公平吧!一个就事论事不问好坏的真相,你曾经答应过的要给我的公平!”
她悲恸地抓住他大哭起来:“皇天作证,我真得不想伤害她!我只是想催问出真相,怎么会杀死知情人呢?这世上只剩下她和萧五知道真相了。不是我杀的……范凌雁是想帮我……如果事情可以从头来过我再也不追问真相了,我宁愿糊里糊涂得活下去,也不想让娘亲去死啊。”
“救救我,崔悯……求你了……”
崔悯盯着她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