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苍茫,石头被狂风吹着在沙砾地上滚动着,又刮起了北疆特有的沙尘暴。天地间飞沙走石,朦胧不清。滚滚沙尘中两匹金马顺着旷野上的旧路奔向远方。前方一座荒凉小村子旁边,有一座废墟般的黄泥土房。在昏暗天色里闪动着灯光的光亮,显示着有人烟。
金马奔近了破土房。人们看清了是座破旧客栈。这里原是连接草原与北疆的官道之一,路口土房就被附近村人改建成了客栈。招待着客商。后来官道改道了也就渐渐荒芜了。现在这里是方圆数百里能避风沙的地方,两位金马骑客也停止前行进了旧客栈。
客栈大门开了,店伙计和二十多位避风沙的客人都扭头观看。门外走进了两人。前面是个穿白衫,披着月白色披风的容貌姣好的美少年,后面跟着一位身材窈窕面容端正的布裙少女。美少年的白衣有些脏,但神情卓然,安步当车得走进破客栈,犹如风神俊秀的贵公子走进了后花园赏花。后面的少女青衣布裙,没戴钗环不施粉黛,面容秀美眼眉含笑,也有一分丛容和煦之美。两个人衣着打扮不同却两手紧握。
他们走进了破旧的客栈大堂。美貌贵公子粗略得扫了眼避风沙的人们。见旅人们分成几处坐着,在着风沙停止继续赶路。没有扎眼人物。便拉着少女走到一处偏辟角落坐下,伙计送上茶壶。
破客栈里有很多人,少女有些脸红得想抽回自己的手。少年回身看她一眼握得更紧了。他取下月白色斗篷铺在长条凳子上,拉着少女并肩坐下。坐下时仍然握着她的手,没有觉得不方便。他仿佛忽略了天下人,眼里只容下身旁青衣布裙木簪子的女子。明前脸色羞赧,又偷偷得甩了甩手,还是未甩脱他。暗中奇怪,这人怎么变得这么不敏锐知趣了……
两人坐在灰蒙蒙的破客栈里。周围的一切,客人,伙计,墙壁桌椅,热茶热酒热饭,以及屋角堆积的粮食酒坛等货物,还有外面的天空狂风沙尘都是灰暗无光。像是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崔悯心情好得出奇。他拿过随身携带的水袋,喝了一口水,才笑着说:“这个地方,你觉不觉得很像以前的某处?”
明前左右望望周围的环境,回想了下没想起来:“像哪里?”
崔悯的面容带着温情,眼光含笑,仔细地看着她的脸:“这漫天黄土的景象,像不像小时候我在豫北大青山第一次看见你的情景?”
哦。明前有点意外了。那是八年前,她在大青山那黄尘滚滚的山路上第一次见到崔悯的情景。印像很深。
黄尘漫天,山路上一匹马排众而出。马上端坐着一位穿雪白锦袍的美少年。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一双眼睛如漆点墨,两道细长的长眉斜挑入鬓,双唇轻薄且紧抿着。面孔如粉雕玉凿的瓷娃娃般,俊美、清冷、静谧、完美。他雪衣青冠,头戴着青灰方巾,上镶深碧美玉。穿白色书生袍,披着青色大鏊。身材很单薄,骑在高头大马上,山野的风吹来,像凌空飞起的柳絮翩翩然得几欲飞走。非常潇洒出尘。
那时,他骑着马屹立在山路上如翩然飞鸿的蝴蝶。这个记忆她太深刻了!从那次见面后就改变了她的命运……
崔悯喝了一口水,微笑着说:“我还记得你总是不停地偷看我,目不转睛得看着我的脸。好了,现在,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我的脸了。”
明前一下子呆住了,脸腾得红了。又羞涩又恼火,狠狠抽出手打了他胸口一下:“谁在偷偷地看你的脸了!我只是、只是没有见过外人。而且我被气坏了。”
崔悯接住了她的手。看着她涨红的面颊,不禁心神俱醉:“你气什么?”
明前红着脸悻悻然地说:“我当然生气了。你当时竟然说我答得好,赏给我一块银子,让我去买新衣服穿。你在嫌弃我们又脏又丑,还看不起我们。哼,我的衣服洗得很干净,脸也洗得很干净。”
崔悯的黑眼睛闪着光,忍俊不禁地笑了:“好像是你先在山路上骗了我吧,该我生气才对。”
明前也掩面笑了。
崔悯眼光沉沉地看着她,心情悠然。他发现他与她接触越多,笑容也变多了。她真是心如芝兰的佳人。那时候乡下小女孩瞪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跟妹妹站在黄尘里,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衣裙上蒙着一层黄沙,灰扑扑的,小脸却真的洗得很干净。她长眉如剑,黑瞳如星,像白玉般洁净宁静,站在那儿又脏又落魄,却丝毫不惧怕得仰着脸,平等而坚决地审视着他……令他惊奇无比。他心里也不是嫌弃她们不洁净,他是心里潮湿温软,怜恤这个又倔强又满目渴望好奇的小女孩。不知不觉得就抛出了块银子给她。他做梦也未想到,从那时起他们两人就牵绊着一起进入了新旅程。现在他竟变得这么地爱慕她,眷恋她,渴望着她的一双明眸永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这世界的变化竟然如此离奇。崔悯的心弦微微颤动。
“后来那银子呢?”他轻声说。
明前想了想道:“妹妹拿去了,没有还我。”
崔悯笑了,悠悠然地说:“原来你不曾拿到啊。以前我有的是银子,可以到处赏人到处扔。以后说不定我没钱了,就买不了新衣裳给你了。”
明前讶然地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我才不要新衣裳呢。没有钱也没关系,我一点也不稀罕钱,只要……”她猛然顿住口,看着他的笑容脸一红。这人!又来了。总是在骗她多说话,言多必失,说多了就会说出真心话。这不是在哄她说出她想跟他在一起,没有钱也没关系吗?
她嗔怪又无奈地瞥他一眼。自从他与她直舒胸臆吐露真情后,他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人。坦荡任性,执著自我,不想放开手时就不放手,完全不似以前那个隐忍客气、矜持守礼的锦衣卫指挥使了。他以前的隐忍克制不在意都是假的,他很执著于追索。比如,执著于她对他的感情。
崔悯脸带微笑,心神俱醉。此刻看着她烦恼的脸,一颗心竟然“心情雀跃如空”了。她越烦恼就是心越乱,吐露的心事也越多。没有钱也没关系,只要……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吗?
如果能永远这样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