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大帐里空无一人,公主去了另一个会客帐篷里接见客人。雨前趁机钻进了帐蓬后方的寝帐里,躲在了寝帐的锦箱和帷幕后。外帐的宫女放下茶点盒子退了出去。
雨前在寝帐里蹑手蹑脚地翻寻着。她一面倾听着外帐的动静,一面搜寻着檀香床后的数个箱笼。这样做很冒险。益阳公主一向待下人很严厉,女官不敢轻易进她的内室,也无人发现雨前偷入。最近公主也很“宠信”她,口口声声要收她做干妹子。女官们发现也不敢声张,所以雨前敢冒着风险来偷看寝帐。
不多时,雨前就从精巧的锦箱里找出了一些清单和来往书信。有记录衣物财物的清单,有随行女官太监们的花名册,还有几本北疆的县志和一卷地理山河图。还从箱底翻出了一叠黄带系住的书信。
雨前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最上面一封信,胆战心惊得翻看着。信启头是爱女益阳,最后落印的是仁慈太后王太后的小铃印。日期是一周前,像是在云城收到的。雨前立刻意识到了这是公主的亲母亲王太后的来信。信里是很简单的语句,叮嘱公主要遵守宫规,和善待人,遵守皇兄的旨意等等。雨前看完后按原样系好放回信捆,又翻检起别的箱子。
外帐的帐帘门发出了声响,几位女官簇拥着益阳公主与魏女官回来了。雨前大吃一惊,没想到她们这么快的见过客人回帐了。她按捺住极度恐慌的心,飞过地绕过檀香床。寝帐后的篷布上有个透气窗口,很小,有帘,能勉强地挤过去一人。雨前方才换宫装时就看好了这个退路。她稳住心神跑到了帐窗下,准备钻出去。
外帐,益阳公主尖着嗓音打发女官去帐门外守着,自己则在帐内来回走动着,发出了一阵裙子拖在地毯上的沙沙声。除此外外帐一片寂静,雨前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外帐响起了一阵“咕咚”声,像是茶盏摔到地毯上。接着响起了益阳公主低沉怒喝声:“这伙人真敢!他们真敢……他们竟然敢这样对我!”
魏女官的声音也发着抖:“公主,你小声点。你借口回来换衣裳能拖过去吗?我担心关公公拦不住他,崔指挥使也拦不住他们。”
公主的声音沙哑:“拦不住也得拦。难道让他们把我逼死吗!放心,崔悯会想出法子拦住他们的,你慌什么,我还不慌呢。”她嘴里说着不慌,声音却又急促又惊惶。
魏女官几乎要哭了:“公主,你赶快换衣裳,去寝室里躺着。就说您忽发重病……”
雨前听了神色大变,不好,公主进内帐寝室了。她急忙探身提裙地要爬出窗户。
外帐却传来了益阳公主的声音:“不用,不用换衣裳装病了。只要崔悯能挡住他们,他们就不敢硬闯进来。等到天亮就得退走。我就不信有人敢闯进我这个大明公主的寝室。对了,这大营里除了崔悯还有个小梁王!小梁王可是个煞星,他不怕他们。”说着说着,她自己也仿佛镇定下来,又仔细地回想下,觉得事情能顺利通过了,心情也稳定了些。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又发怒了:“可是今天,小梁王在古战场遗迹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与蒙古鞑靼人血战到底?绝不会输,以后也不会输。朱原显是故意恶心我的吗?”
“这是梁王的无心之语,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个玩命的武夫罢了。”魏女官似乎也放下了心。
“哼。他跟范明前一样故意得假心假意的恶心人。一对泼皮。”益阳公主愤愤咒骂着。魏女官小声劝着她。
公主又从梁王身上想到了范明前:“咦,那范明前是怎么回事?她和梁王母子间出了什么事?”
内帐的雨前已爬到了窗撑上,听到了明前两字,又停下了动作,竖耳偷听。
“听崔大人和关公公回禀,说是范瑛、梁王和杨王妃在偏房里密谈,像在商量很重要的事。后来,范小姐与梁王又到外面池塘边继续谈话,再之后,他们折回房间辞别杨妃。距离太远,还有侍卫把守,我们不能靠近,也就没有听到些什么。听明前的丫环说杨王妃同意婚事了。”
公主这会儿也放下心,坐下来喝了口水,稳定下情绪:“不对。我总觉得堂弟不太高兴,这是范明前故意散布的消息,她越想遮掩什么就越出反招。她是个爱玩心计的小贱/人。他们俩之间有古怪,有些冷对又有些合作,完全不像是未婚夫妻。我甚至觉得他们已经谈崩了,现在做出个假相迷惑大家!”她眼睛一亮:“难道梁王母子要退婚,范明前坚决不退婚,现在两方面僵持住了?”
她眼光微亮:“其实范明前是个最合适的人物。出身名门,又有在乡下长大的经历,有心计有胆量,敢说敢骂敢撒泼,对我们来说是个最合适的人选。如果梁王不愿意娶她,也许她会同意这件事,这事对她也是一个良机。她应该能在大漠里活得很好。”
魏女官摇头:“不行,这个小贱/人是个烈性子。太任性太自我了。她想干的事,她会做到最好。她不想干的事,刀压在脖颈上也不会干的。我们很难控制她。”
“可是现在已经是刀压在脖颈上了。我们没有人选了。程雨前呢?”
“再看看。现在事情进展得太快了,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外帐一片沉默。雨前听得很迷糊。公主和心腹女官的密谈很含糊,她有些听不明白。但听到公主提起她的名字,雨前又警惕起来,她悄无声息地爬下了窗户,又蹑手蹑脚地挪到了内帐与外帐的门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撩起门帘看向外面。
益阳公主还穿着方才的紫孺衣降色长裙,坐在外间矮榻上。她脸色煞白,紧握着双拳,黑眼珠瞪视着桌上放的古代箭矢头等物。魏女官站在她旁边。两个人都是身躯紧绷,面容惊骇,专心致志地密谈着。根本没想起检查一下后面寝帐。
出什么事了?!竟然让益阳这么紧张害怕得躲回了营帐?雨前的心砰砰乱跳,忽然觉得自己所处的环境也很危险,有种进了大危险漩涡中心的感觉。不能再偷听偷看了,她站起身便要走。
这时候大帐门外一阵嘈杂,一些人蜂拥地闯进了帐篷。之后,就响起了“扑通扑通”的身体倒地声。再之后,一切归于平静。益阳公主和魏女官都发出了短促的低叫声,随后就没声息了。内帐的雨前悚然而惊。
骚乱后,外间猛然寂静下来,就像是深潭静海般的毫无声息。慢慢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刺鼻的血腥气味。雨前吓得瘫软在地,真有人闯进了公主大帐,还杀了人!她勉强得定住神,放缓了呼吸,止住了发抖的身躯,半天才鼓起了勇气,偷偷得俯门看去。
公主大帐里多出了很多人。
站在帐篷中央的是个身材魁梧高大的黑衣人。他一把扯下了黑披风,露出了里面的官袍。竟然是小蟒朝天的极品官袍补服,腰束着玉带,是个高官模样。雨前认不出他的袍服是几品,但看到他们都是年近中年,满脸皱纹,却面白无须,话语尖锐,就明白了他们是太监。那大太监昂首阔步得站在大帐中央,身后四名随从正把几名宫女的尸体丢弃在旁边。刚才发出惨呼声,是守门的宫女们,已经被他们用刀杀死了。地上还跪着一个人,抱着血淋淋的肩膀,看似受了重伤。是关公公。旁边是崔悯,腰悬着长长的缅刀,神情肃穆的,束手站在一侧。还有一位惊慌失措的礼部官员李执山。这些人相互怒视着,面目冷峻,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帐里的气氛紧张至极。
雨前吓坏了。紧紧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白面无须的中年太监,冷漠地盯着益阳公主。尖细的声音带着嫌恶厉声喝斥:“公主,你要更衣更到什么时候?关公公和小宫女敢阻拦我,我就替你教训了他们。如果你再不露面,我就把你身边的女官太监都杀光,杀到你愿意见我为止。现在我身上带有皇上密旨,快跪下接旨!”
益阳公主的脸变得煞白,全身摇摇欲坠。眼光慢慢的滑过了大帐的心腹们,身负重伤的关公公和倒地而死的女官们。李执山面色铁青,一脸哀求地望着公主。崔悯漆黑的眼珠斜斜看了公主一眼。公主立刻白着脸垂下头,在魏女官的搀扶下颤抖着走下矮榻,低声说:“刘公公息怒,我这儿有外人。”
刘太监横眉竖目,冷哼一声。两名太监随从立刻掀门帘出去,拉进了门前的两名女官,又一刀杀了。刘太监拖着声音说:“都杀了,就没有外人了吧?”
大帐里血腥气更重,杀气更重,人们几乎窒息了。
益阳公主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崔悯轻声说:“刘司设,可以传旨了。这里都是自己人。”
刘司设太监盯着他露出了笑意:“好。我们就快点传旨。”
四名太监随从用地上厚毛毯包裹起死去的五名宫女,拖出去。崔悯走到门旁低声招呼他的心腹抬走处理。
雨前顺着内帐门帘缝看到这一切,吓得面白唇青,瘫在地上不能动弹了。心里只大叫着倒霉,她居然看到了这幅景象!
大帐里寂静无声。益阳公主跪地接旨:“请刘司设太监传旨。”
“好。”刘司设太监取出一张简陋的信笺。宣读道;“此为密旨。皇兄元熹寄于皇妹益阳得知,我已与鞑靼刺尔国大汗结下了婚约,将益阳长公主嫁与刺尔国南院大王李祟光为妻,和亲鞑靼,结百年之好。此事因朝廷大臣多有阻拦,故密而不宣。令公主以礼佛之名进入甘兰省,随后接密旨后,直接进入北疆,在北疆与刺尔的边境与鞑靼贵族李崇光成亲。成婚后,皇帝再在京城诏谕天下。皇妹为国远嫁鞑靼,使两国消除战争之争,令我大明与鞑靼永世睦邻友好。功不可没。永记朕心。另命李执山、崔悯与司设太监刘少信为送亲使节。不得有误。”
益阳公主面色凝重,低头称是。与崔悯、李执山等人共同接旨。
传旨太监刘少行低沉地说:“皇帝还有一句家常话托我转达给皇妹。皇妹自小聪明灵秀,忠心爱国。鞑靼刺尔国的南院大王李崇光统率南军,是一位名扬天下的悍将英雄。他有意与我国修好,才请旨赐婚。皇兄也是考虑了良久,与太后商议,又与内阁商议,直到近日才下定了决心。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着清流反对,冒着被史书诟病,同意了大明与鞑靼和亲。盼公主为国为民为家为兄,都要依约与鞑靼成亲。不辜负了皇帝的期盼。我与大明江山是不会忘了长公主的功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