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泰岭的险情令车队震惊,也令人们受到了惊吓。出了大泰岭后,车队就在最近的城镇里整休了下,缓和下人们低沉的士气和情绪。车队在镇旁停留,人们抓紧时间埋葬死者,诊治伤者。维修车辆,增加补给。
小梁王也受了些轻伤,在镇子客栈里休息养伤。他是皮外伤,又是久经战场的年轻人,涂药包扎休息了一夜就恢复了元气。
张灵妙来探望小梁王了。自从大泰岭遇匪后,梁王对小天师的态度也改变了,不再厌恶他。也愿意跟他说话了。侍女敬茶完毕,室内只剩下了两人述话。
小梁王身体受了伤,精神却很好。换了件淡青色锦袍更显得清俊洒脱。脸上带着笑,兴致勃勃地问:“小凤,你觉得刘谨州能否顺利地剿巢?”
张灵妙坐在床榻前,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当然能剿了。那个乌老大和刘家寨,经过十多年打劫过路客商和富户,早攒得盆满钵盈。刘谨州他们最少能剿出来五十万两银子!换了我也得拼命得去剿匪啊。过些日子,他至少要送二十万两银子给您。补偿您受到惊吓的罪。”
“才二十万两银子。”梁王不以为然地皱皱眉,又笑了:“算了,钱少也是钱,将就着用吧。刘谨州这人怎样?”
“还行。虽然为人凶残狡诈,但热衷名利好勇斗狠,是员猛将。您交好他,以后有用。”他抖抖袍子,懒散地盯着窗棂外茂盛的枇杷树。
“你怎么了?怎么提不起劲儿。”梁王觉得他有点怪。他聪颖过人,转念便想到了:“是不是被人骂了,心里不舒坦?”
张灵妙这才哀怨地扭脸,扑到床头抱着他,哽咽说:“表哥,她骂我是狐狸走狗!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般骂过,我心里好受伤……我真不想活了……“
小梁王面孔僵硬,不耐烦地推开他:“少装了。这点小斥骂能伤得了你?也太小瞧你了。她不是也骂过我,我也没介意。”他也想起了她骂他的“王八蛋”三字,拼命得压抑着心头怒火。她竟然这么粗俗得骂他!简直像个乡下小泼妇。谁娶她谁倒八辈子霉了。
但是他目光闪烁,有一种疑虑藏在心头憋不住了:“你说,她为什么要回来救我?我亲眼看到她跑掉了,可是一转眼她就又跑回来救我了。她不是知道我想杀她吗,为什么还回来救我?这里面有什么古怪?”
张灵妙喃喃说:“我的脑筋受伤后像块木头,怎么也转不动了。嗯?莫非她想到了一个必须要救你的理由?”
两个人目光相对。梁王嘴角微翘,俊美无双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乌黑眼睛也如繁星般灿烂,又矜持又喜悦地微笑了:“她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喜欢上我这位北疆藩王,舍不得我死,才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救我了?女人嘛,果然都是爱俊脸又爱权势的。范明前也不过如此……这个女人有点意思。嗯,我以后真不好下手杀她了。她在众人面前救过我,还这么喜欢我……”
呜,表哥,你想得太多了!这不可能。她不是看见帅哥就爱的小女人啊,她是个冷酷无情地痛骂过他们三位藩王、知府和同知的凶恶女人啊。你可别爱上她!你要是爱上她这事就更乱了。张灵妙郁闷地差点喊出来,急忙打断了他的臆想:“……我怎么觉得她更喜欢崔悯那种南方小白脸的长相呢。表哥,你别生气啊,你虽然英明神武,但那种小姑娘都不识货的,她们都喜欢那种满嘴花言巧语装模作样的小白脸,不喜欢你这种威武有气魄的真男人的。”
朱原显眼光不善地盯着他。
张灵妙拼命地摇着头:“你想想她骂他的话,你仔细想想……”
三不男人。
朱原显的脸陡然变了。
——不承诺、不拒绝、不负责任,跟公主有一腿,偷走了人家姑娘的心却不负责任,我最讨厌这种凉薄坏男人了。这一声声借着酒意骂出的话,骂得痛快淋漓。却让人觉得别扭。她骂他的话,好像跟骂他们的不一样。
“对呀,不一样。”张灵妙咬牙切齿说:“我早就说过这个小白脸不是东西。哼,监守自盗,送范小姐千里出嫁的路上,他居然干出了监守自盗的事。表哥,你赶快想个办法治治他啊,不能拖,再拖下去就不好了。”再拖下去,就真的监守自盗了。
小梁王脸色铁青,怒气上涌,一股子无名妄火涌上心头:“好,我来想办法。这个混帐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他不想活了!”他怀疑地看着张灵妙:“你干嘛这么热心?你生气什么?”
张灵妙苦着脸:“我是为了你才这么热心啊,是为了范小姐骂我才生气的。我受够了这些混帐男女。表哥,我对你绝无二心。”
你就算有二心,我也不怕。朱原显没理会他,靠在床榻边凝神苦思。
***
跟小天师的笑话说完了,剩下的就是真实了。梁王沉思着,这次范明前跑回来救他,真使他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和震撼。他百思不得其解。乌霞寨的一场借酒痛骂揭开了所有往事。她知道他三次下手想害她了,为什么她还要回来救他?
她是个分不清好歹的混人吗?——不。他们在凤凰林初次相逢,她就在人群中两次提醒他不要赌,敢作敢为。她和他见面后,多次积极主动得与他倾谈,争取他的好感,争取他遵守婚约娶她,万事敢争先。被害后从棺材里死里逃生,第二天就毫无惧色地亮相人前,与他们虚与委蛇。大泰岭的深夜山路,她以为他要害她,不理会他的安排,骑马突围而走。做事又刚强又爽利。在乌霞寨山寨的匪窝,她借醉酒痛骂他们,揭破了三个男人的大秘密,逼着他们再也不敢妄动行凶。泥石流上方,她淡漠地看着他陷进了泥石流转身走了。她是真的、真的走了!
这位范小姐是个性子刚柔相济的女人。做事软柔,行事却刚强。骨子里有一种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清高自爱。她会与敌人决战到底的。可是,她后来却跑回来救他了!她为什么会回来救他呢?
朱原显真的困惑了。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个重大原因。可是他和灵妙翻来覆去得想了一天,也想不出来原因。他只能得出个结论,就是他们在凤凰林一见,她就喜欢他了,想嫁给他,也想使他爱上她。所以才尽释前嫌地来救他了。
现在她救了他,整个局势就再度翻盘了。他不能再随意出手杀她,还得郑重考虑他们的婚约了。这确实是个极好的机遇。而她又抓住了。她成功得把他逼进了死角。小梁王紧皱眉头,心里浮现出了一种既烦燥又无奈的焦灼感,一种被逼到墙角的无奈,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振奋和喜悦。嗯,这世上爱慕他的女人很多,愿意为他死的女人也有。但发生过这么凶险的事后还回头救他的。她是第一个!她就这么自信吗?这么爱他?他现在该怎么办呢?
***
想得太多的,还有其他人。
益阳公主也怀疑地对锦衣卫同知说:“崔悯,你最近怎么都不看范小姐了?”
崔悯奇怪得看她一眼。他看她时她不开心,他不看她时她也怀疑,这些女人真奇怪啊。又哭又笑又讨好又痛骂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弄得他困惑极了。他平静地说:“我一向就如此,并没有多看、少看范小姐。”
不对。益阳公主怀疑地看向关公公,关公公暗自摇摇头,他没打探出消息。公主面色不佳,这一趟大泰岭之行,他中途去接应后面的梁王范小姐,她就有些不开心。后来听说他和梁王、范小姐等四人被强盗劫持了,绑到了山寨一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态度就又变化了。不多看范明前了。为什么他要瞒着她?公主气愤得要发作了。
但是,她比他还大一岁,还把他当做终身依靠,她实在不想跟他发火。只是温柔诚恳的对他说:“不看就不看吧,崔悯。等过了大泰岭就算进了北方地界,行程过半,我也快到达目的地了……我们要进入梁王的地盘,你要与他好好相处,千万不要与他发生冲突。你是朝廷未来的骨肱之臣,他是被发配到边疆困守一辈子的藩王。你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交集的,你不要理他。你放心,我会帮着你的。无论谁想欺负你都不行。”
崔悯讶然地看看她,为她的直白和温柔体贴有点惊讶,道谢道:“多谢公主。我会处理好与梁王的关系的。”之后告辞离去。走到门前想了想又停顿下,回头对她说:“公主也请放心。我也会帮你的,无论谁想欺负你也不行。”
“嗯,我相信你。”公主含笑地挥挥手帕,看着他离去了。半晌才慢慢收回了视线。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这个人离她越来越远。而她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