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与君生嫌隙
“夫人,您醒醒,您醒醒。”
耳边的音,婉转娇柔,好似一湖清水,瞬间灌溉了枯萎的心田。我模糊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碧玉那张熟悉的面容,我张着嘴道:“碧玉,你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里碧玉不是被尹风罚去浣衣局了吗?
碧玉这回没急着和我争辩,脸色有些不自然,看了看前方背着我的背影又看看我才道:“夫人还是先穿好衣服吧。”
我低下头,外衣因为被长剑刺破有些破烂,又因为滚下山坡沾染了些泥土,盘扣歪歪扭扭散在一边,看起来极不协调。
一抬手,指甲触及到一个温热的东西,我低头,穆展还在昏迷,他的左臂受了伤,血已经浸了些出来,好在看起来伤势不算重。最离奇的是因为受伤他随意撕下的一块布包扎,那布经过他的胸膛,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肌肉,颇有些衣衫不整的样子。
而那个背对我站着不说一句话的男人,只看背影我也知道是尹风。
散落的盘扣,敞开的外衣,撕碎的布帛,我把自己与身边的穆展一联合,总算联系到了一处让碧玉尴尬的地方:他们都误会了。
这个他们,除了碧玉,还有一起来的人,当然也包括,尹风。
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么不相信我?我心里顿时有些火,也不管他现在是何表情,只摇着还在昏迷的穆展,怕弄痛他,只得轻言细语道:“穆将军,快醒醒。”
穆展醒来,歪起身子惊动身上的伤口,他拧紧了眉,见是我,才道:“夫人,有没有受伤?”
我心下一片感动,这种时候首先关心的是我,便温柔笑道:“我没事。”
尹风这时本已转身,见我要站起伸出了手,我却未看他一眼,自己挣扎着站起来,接着扶起了穆展。
尹风眼神一冷,重重“哼”了一声。
我不能再无视,主子已经说话了,虽然只是一个“哼”字,便福身,道:“皇上吉祥。”
穆展也拱手道:“末将参见皇上。”
尹风眼冷若冰霜,负气地别过头去。
我也很不开心,我都快要被人弄死了,你居然还为了这种一看就是小伎俩的事情吃味。好,既然你喜欢吃醋,我就成全你!
想到此,我便笑意盈盈道:“皇上也是来祭拜的吗?奴婢已经来祭奠完好姐妹,不打扰皇上。奴婢先告退了。”
我把“奴婢”两个字咬得极重。
又道:“穆将军,我们走吧。”
转身已被叫住:“杨葭,你站住!是谁允许你先离开?还有,穆将军为何也在此地?”
穆展还未答话已被我抢先一步:“是奴婢邀请穆将军一同前往的。奴婢来祭奠自己的好姐妹,将军祭奠他的故友,总归是一人,便一起来了。”
“你放肆,这是皇陵,岂会有你的姐妹。”
我一窒,他居然拿出皇帝的架势跟我说话。
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难受的很。
我低下头,行了叩拜之礼,道:“皇上说的极是。此乃皇陵,自然不会有奴婢的好姐妹。是奴婢高攀了,奴婢这就离开,这点自知之明,奴婢还是有的。”
“好,很好!”手臂一挥,道:“朕看你是清闲的日子过够了!既然你那么喜欢为奴为婢,朕索性成全了你!正好碧玉在浣衣局当值,你就去跟她做个伴吧!”
碧玉颓丧地大叫一声,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站在一边干着急。
我突然笑起来,干脆地答道:“奴婢谢皇上成全!”
然后决绝转身,利落上车,再不说一句话.
穆展跟着我,一边叹气:“夫人知道皇上的脾气,为何还要如此呢?”
“将军忘了吗?我已经不是什么夫人了。”我道。
心里对尹风真的已经开始痛恨起来,这么不明不白地冤枉了我,还做出一副自己受了伤害的表情!你要公平要我对你一心一意,可一边却又怀疑我对你的真假。那么你左拥右抱三宫六院我又该找何人发气去?不相信我也就算了,连同自己从小长大的穆展,也开始持怀疑态度。用得着的时候就是阿展,一旦生气就是穆将军,如果不是穆展,你尹家的天下何至于会太平如此!
与其说我是因为他的态度生气,倒不如说是替穆展不值,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也许正是因为我的一步步都是穆展陪伴过来的,每一次艰辛的路都有穆展的陪同。即使不是夫妻,不是情人,也在内心下了一个定义,至少是一个可以值得相信的朋友,一个知己。
“将军,你的伤需要包扎,不如找个太医瞧瞧。”走到皇宫门口,我道。
反正已经惹得尹风不高兴,就让他不高兴得彻底一点。
“不必了,夫人,这点小伤,不劳夫人挂心。”穆展不以为然道。
我本欲不再强求,谁知尹风已经跟上来,冷笑道:“听见了吗?人家不需要你的好心。”
我哪里听不出他的挖苦,憋着的那团火再次燃烧起来,巧笑嫣然道:“将军有忘记了,我已经不是夫人。奴婢于某些人来说,不过是毫不相干的人。不如将军就唤我的名字吧。”
我笑着勾住穆展的手腕,贴近他的耳边,正好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尹风捏紧的拳头和即将爆发的怒气,裂开了笑道:“告诉将军一个小秘密哦,我娘曾经给我起过一个别名,叫做辛晴,将军以后可以叫我辛晴,或者辛姑娘。”
在他愕然的目光中抽出手,笑眯眯地走进宫门,丝毫不理会一脸怒气的尹风和已经欲哭无泪的碧玉。
看着尹风那抓狂的样子,我为什么心里有一种很痛快的样子呢?难道我也是很B----T的人吗?
走进宫苑,小宫女们一个个行礼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个敢上前来说话。我白了白眼,自从上次尹风来过当着她们的面抱我之后,以往那些爱在我面前闲聊的宫女再也没有了。我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难道我有这么可怕吗?
“把春烟送回她的房间去休息。”我撂下一句话转身回了里间,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金银细软,不要。
琳琅珍珠,不要。
胭脂水粉,带一点。
绫罗绸缎,不要。
最后我选了几身颜色极其晦暗布料也特别粗糙的衣裳塞进了包袱里。然后坐在镜子前,取下头上华丽的装饰。
金簪,头花,还有玉坠,一一放在梳妆台前。
然后站起来,准备走进屏风换衣服。总不至于穿现在这身去浣衣局吧。
抬头已见尹风大踏步进来,怒气冲冲,见到我放着的包裹还有卸下的饰物,显然更是生气,吼道:“杨葭你说清楚!我不准你这么莫名其妙就去浣衣局。”
我拉开他挡在我身前的手,淡淡扫一眼,道:“皇上难道忘记了吗?是皇上要贬奴婢去浣衣局的。金口玉言,皇上不会不记得了吧?”
“朕……朕……”尹风有些犹豫,转眼又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你向朕解释清楚,朕就收回成命,怎么样?”
这个时候低头岂不是就说明我错了,我才不要呢,昂起头道:“奴婢谢皇上的好意。只是奴婢实在过不惯骄奢淫逸的日子,还是去浣衣局做个洗衣的宫女比较好。”
“你!”尹风气得吹胡子瞪眼,见周围没有人,压低了声音,道:“你到底想怎样?”
“皇上,是您想怎样才对?难道皇上是不希望奴婢去浣衣局而是别的什么地方?或者贬为庶民,永世不得踏进皇宫半步?”
“这么说,你是情愿去浣衣局也不愿意住在这里了?”
我正色:“皇上总算明白了。”
住在这里真的不好,感觉就是一丝金丝雀一样。
他突然恼怒起来,双眼死死盯着我,见我毫不畏惧地抬起脸,那即将落下的手转换了方向。
“啪!”一个花瓶应声落地,碎了。
更多的东西被他摔在了地上。
本是要进来的宫女吓得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冷眼看着他丢了屋子里所有可以摔碎的东西,不发一言。直到他跌落在椅子上,才道:“皇上要记得,命人修缮好,到时候才方便皇上迎接新主子不是?”
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瓶一景,都是我精心布置的,即使他累得只有在我这里喝上一杯茶,甚至从我门前经过的时间,我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难过。我们说过,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冷静对待,都要多为对方考虑,现在想来,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新主子?你休想离开朕的视线!朕只是要一个解释,一个解释?你为何不肯给!还是,真的如他们所说,你心里的人,是阿展?”
“解释?皇上要什么样的解释?如果说是有人要杀我穆将军刚好在那里经过救了我结果我们被暗算一起掉了下去,皇上相信吗?”
“荒谬!”他扔碎最后一个茶杯,道:“根本没有劫匪或杀手,朕亲眼所见,你还要瞒到何时?”
“瞧!解释了皇上也不会相信,何必多费唇舌?奴婢以后不过是个浣衣局的低等宫女,不值得皇上盼念,皇上还是回宫吧!”
说完,我深深叩头,不让他看见我眼底的泪。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了裂痕。
却不知是否可以再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