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来客栈后院。
由着那燕小六领着自己回了客栈,到了后院屋子里,除了一盘看不懂的围棋和一屋子淡淡的香,迟幼钦一个人影儿都没看到。
“燕小六,你们东家呢?”
候在门口的燕小六闻声,点头哈腰回,“东家可能去拜访故友了,晚些时候会回来,路途奔波,一晌儿有侍女会给您备好浴事,您沐浴之后可以稍作歇息,待东家回来,小的再来通知您。”
合着都安排好了。
“有劳。”
友来客栈的人,办事效率很快,迟幼钦不过在软塌上坐着,随意看着那局看不懂的棋局一盏茶的功夫,门口就出现两个婢女。
“夫人。”
闻声望去,二八芳华,绿萝轻纱,娉娉婷人如水。
对于这洑溪养美女,迟幼钦是信的。大中华的江南女子,不就是这般柔弱如水,声若叮咚,滴脆人心么?比起这两个小丫头,迟幼钦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真糙!
“嗯。”
“夫人,浴室在侧屋已备好,您请随奴婢来。”
“好。”
下了软塌,迟幼钦便随着那二人去了主屋之外的侧屋。
一番收拾,迟幼钦静静地躺在浴桶之中,任由两个婢女给自己填香去污。腾起的热气,渐渐蒙了迟幼钦疲惫的双眼,奔波这么些日子,终于可以再次缓缓了。
这二人的手法,和阿攸阿兮真是像极了。
阿攸阿兮……
“夫人,该用膳了。”
“夫人?”
谁在叫我?
“夫人?”
“小巧,夫人怎么了?”
“不知道啊。”
“快把夫人叫起来,东家快回来了。”
谁在说话?
“夫人?”
“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轻轻的,却很痛,一瞬间,将迟幼钦的意识从混沌之中拉回。
缓缓睁眼,只看到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眉目轻蹙,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其后,还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儿。
“你们是谁?”
那脸蛋儿闻言眉目更是紧蹙,然后,迟幼钦只见着那张红翠欲滴的樱桃小嘴吐着字,“夫人,奴婢是小巧,身后的是小妙,之前伺候您沐浴的,您不记得了?”
沐浴?
对……
这是洑溪,友来客栈。他们叫曹子衿东家,叫自己夫人。
一手扶额,再闭目,将所有暂时缺失的回忆拉回来,迟幼钦才从那陌生而柔软的床榻上坐起了身。
“夫人,您小心。”
被两个女子扶起做到梳妆台,任由二人给自己打理,看着铜镜之中那站着的给自己细致入微地梳头的女子,迟幼钦只觉得,这熟悉的感觉,恍若当年。
当年?
呵……不过是一年左右的时间。
看着铜镜中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蛋儿渐渐被施以淡彩,许久未打理过的墨发再次轻盘头上,一支青石坠流苏,迟幼钦只觉得,这是又回到了玄都似的。
只是,那时候阿攸阿兮还是自己人。而现在,身后忙碌的二人,是曹子衿的人。
叫得自己,不是小姐,而是夫人。
并不明亮的眸子,不知为何,在脑中回忆闪烁的时候,生生又蒙上了几层灰,灰蒙蒙渐渐模糊了铜镜中的俏人儿。
“迟哥!”
一声熟悉的喊叫,倏地将迟幼钦从回忆中拉回来。将声音锁定,连忙起身朝着院子之中跑去。
“夫人,还没……”
还没穿好衣服……
可是迟幼钦已听不到这话,只急急地开了门,朝着院中憨憨站着,略显狼狈的凤厘奔去,“凤厘!”
见着身前的迟幼钦,凤厘没有多大的惊讶,一腔激动地说,“嘿嘿!迟哥,你真厉害!还真把我给救出来了!”
听得凤厘这话,迟幼钦当即问道,“谁把你带出来的?”
“燕小六啊!嘿嘿!”
对了,燕小六说他会把凤厘带回来。
“东家!”
听得身后突然传来的两声莺莺女声,迟幼钦才注意到凤厘身后三四五步处,负手而立的曹子衿。褪去麻衣,再着华衣,那一身的强势,显露无遗。
接到迟幼钦的目光,曹子衿才提了步子上前,略过凤厘,拿过迟幼钦身后丫头手里抱着的披风,抖抖,给迟幼钦披上,“洑溪湿气重。”
看着小心翼翼给自己系上披风带子的曹子衿,耳边飘过那一声充满了磁性的关怀,迟幼钦神色微愣,好一幅贤夫模样。
将迟幼钦散落的鬓发轻轻撩到而后,曹子衿才满意地退后三步。
轻云堕马髻,流苏映红颜。
这才是女儿家该有的模样。
而后,转身,朝友来客栈前厅而去。
看着曹子衿就这么走了,迟幼钦却是不知该做什么,看向一旁看呆了的凤厘,一脸嫌弃。
“夫人,小公子,东家在三楼厢房用膳,奴婢带您二位去。”
说着,巧妙姐妹之中的一个上前轻扶迟幼钦,另一人,前头带路,领着不知所以的迟幼钦二人,离开后院。
蹭到迟幼钦身旁,凤厘巴巴地低声问道,“迟哥,你怎么成夫人了?我怎么又成小公子了?”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白了凤厘一眼,迟幼钦不答话。
不说,那我自个儿查!
心中掂量一二,凤厘复又跟上前头的迟幼钦三人,朝着三楼厢房而去。
友来客栈,迟幼钦不知道这家客栈在魏国是什么地位,也不知道它在洑溪是个什么地位,只是觉得,这座有着三层高的客栈,人很多,生意很好。
那是……
“夫人?”
“迟哥,你怎么不走了?”
在三楼凭栏,看着楼下大堂里进来的人,真是冤家路窄!
“迟哥?”
“没事,走吧。”
再看了几眼走到柜台前的一行人,迟幼钦便收了目光,由着那二人领着走到三楼最角落的一间屋子前。
雕花繁复的屋门轻开,内里对着一扇窗,窗外的风光,一览无遗。
“夫人,小公子,请。”
待迟幼钦和凤厘进了屋子,巧妙二人便关了屋门,静候门外。
凤厘,自从见了曹子衿之后,就一直默默地,大气不喘,大话不说。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友来客栈的东家!
开遍魏国,开遍这片大陆的客栈的东家,是现在正坐在屋中左室里一手拎着一只玉壶,一手负背看着窗外远处那滔滔江河缓缓流的男人。
“迟幼钦,过来。”
听得曹子衿的唤,正要在曹子衿身后那一大桌美食前坐下的迟幼钦顿时收了动作,不舍地看了眼那一桌美食,而后还是老老实实转身,走到了临窗而立的曹子衿身旁,站着。
然后……然后,凤厘听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招呼。
在帷幕边,看着那窗口处,背立而站的两人,真是……说不出的般配啊!
墨衣华服,高大伟岸,云裳披肩,娉婷静立。窗外是连着南疆国的洑溪河。
清风入屋,衣角轻飞。
美!
抽搐抽搐鼻头,闻着那一桌的美味,见那窗口的二人无视自己的存在,凤厘可不会亏待自己。自从几日前在这洑溪栽在那几个捕手手里,可没好好吃过一顿饭,馋死小爷了!
思及于此,凤厘的胆子倏地变大,三两步提步悄悄挪到桌前坐下,左手抓鸡,右手扯鸭,见窗口二人依旧没反应,果断狼吞虎咽起来。
听着身后传来的那一声声吃得香的声儿,迟幼钦只悄悄捂着自己的小肚子,小脸儿轻鼓,却是不敢跟身旁这高自己大半的曹子衿抱怨半句。
余光瞟到迟幼钦面上的怨气,曹子衿只仰首轻抿唇角,而后,提壶泯了一口酒。
“明日,带你去伏幽谷。”
伏……伏幽谷?
是,当初徐韵说,伏幽谷在洑溪。可是,来了洑溪,看了这洑溪的构造,迟幼钦还真是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被玉笙忽悠了?洑溪也就北面有一座山,那还是迟幼钦和曹子衿走的地儿,其余的,要么耕地,要么平原,要么大江大河,哪里来的谷?
曹子衿却好似看透了迟幼钦心中所想,目光看着那宽阔的江河,突地,拎壶的手指着那江河之中的某个方向道,“伏幽谷。”
顺着曹子衿的手看去,眯眼,虚眼,睁大了眼,迟幼钦也没看到他说的伏幽谷在哪里。
看着迟幼钦不停地在一旁挤眉弄眼,曹子衿失笑,“忘了,你有眼疾。”
“……玉笙说,那不是疾。”
“嗯。”
“……”
再无言。
飞鸟轻掠大江,却在消失成一个黑点之时,倏地笔直坠落!然后……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西秦九女,来你客栈了。”
听得迟幼钦突然说的这话,曹子衿眉目微蹙,而后,又眉眼舒散,那双凤眸,还是一样的深沉,胸有成竹。
“吃饭吧。”
终于可以吃饭了!
可是,当迟幼钦一转头,她真是火冒三丈!
“凤厘!”
被迟幼钦一喝,正在喝汤的凤厘慌张放下汤碗,抬头一脸无辜地看着突然暴怒的迟幼钦,舔舔嘴上的油渍,连人带椅子,朝后猛挪,看清迟幼钦面上的怒火,结结巴巴叫到,“迟……迟哥……我……”
扫眼桌上的残羹剩饭,迟幼钦真是不懂,这死胖子是有多大的胃,才几分钟啊!就全吃了个遍!刚才进屋一扫眼,十来个菜呢!每一个都做得那么精细漂亮!自己还一口都没吃呢!
这个凤厘!
看着二人的互动,曹子衿定定地看着那狼狈自首的凤厘,缓缓走到桌边,斜目看了看迟幼钦面上的委屈,对,是委屈……
还当真是难得看到她还有这么委屈的模样。
“来人。”
应声门开,候在门外的巧妙姐妹走到内里,轻福身,“东家。”
“收拾残局。”
“是。”
而后,将手中的玉壶放到桌上,从迟幼钦身旁擦过之时,大掌轻动,牵了迟幼钦的小手,离开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