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慕霜向内侍要了新茶,在净水里洗了手,便亲自动手烹茶。橘红的炭火映着她美逸的面庞,她静静地望着风炉上,茶釜内渐渐滚开的热水,心里却暗暗苦笑不已。郑太后此举的目的再明白不过了,不过是略施下马威而已。让秋慕霜知道,这后宫之中,郑太后方是无上之尊,单凭祖母这一条便可以死死压制住秋慕霜这个孙妇。
待到水滚之后,秋慕霜温了瑞兽镶金玉杯,洗了青瓷瓜棱凤首执壶,将煮好的茶水沥尽浮渣,慢慢注满青瓷瓜棱执壶。又命宫婢拿来几色新制的糕饼,方命宫婢用金漆牡丹托盘一并捧着离开茶室,回到正堂之内。
正房里,郑太后正和梅挽月说话。梅挽月一脸阴郁,眼角依稀尚有泪痕。梅迎月剥捡着面前的松子,依旧云淡风轻的神态。
秋慕霜带着春瑟走到郑太后近前施礼,“儿烹了新茶,请太后品鉴!”说着,从春瑟手上的金漆盘内取了几碟糕饼放在郑太后面前的小几上,执起执壶慢慢向玉杯内斟满了茶,放在郑太后的面前。
郑太后扫了一眼几上的糕饼,端起玉杯放在鼻端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丝鄙夷,“茶之妙处先在闻香。你这茶香气淡薄且味杂不纯,先失了一筹。果然是戎狄一脉,便是学习中华技艺,也不过是沐猴而冠而已!”
秋慕霜听了郑太后的话不由微微一蹙秀眉,暗暗咬紧了银牙。若不是顾忌自己肩上的责任,若不是思及自己目下的处境,她几乎要愤而诛之了。郑太后的话虽不多,却堪称诛心,字字句句皆是鄙夷。
“戎狄虽然居于中原之外,却也是正统的华夏后裔,炎黄子孙。若论血脉只怕比中原许多部族还要正统。儿出身戎狄乃是天命,儿不敢妄自菲薄。”秋慕霜淡然一笑,徐徐说道。
郑太后没想到秋慕霜能搬出华夏、炎黄等语为自己辩驳,不由又气又羞,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得暗自憋了一口气,将玉杯送到唇边呷了一口,随即面色沉了下来,将玉杯藿地用力放在了小几上,斥道:“闻香而味淡,入口而味涩且寡。七王妃这是敬我这个祖母茶呢,还是随意敷衍?不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秋慕霜知道郑太后这是有意挑剔,向自己发难。不由苦笑不已,屈膝跪了下去,施礼道:“秋氏并无敷衍太后之意。只是秋氏不善烹茶,不能尽得茶之妙意。请太后恕罪!”
“皇后殿下来了。”郑太后方欲再出言训斥,一个粉衣宫婢进来回禀。
郑太后闻报,登时脸如冰霜,向秋慕霜冷冷地说道:“你这个大家倒真是疼惜你呢!”
秋慕霜自然知道白采茹是了给她解围的,不仅心下暗暗升起几分感激。慢慢回身,果然看见白采茹领着宫婢、内侍走了进来。
白采茹走进永寿宫,一眼看见地上跪着的秋慕霜,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便满面含笑地向郑太后施礼:“太后安好!”
“哼!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你的新妇就这样宝贵,我见见她也值得你这样护着,莫非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太后说笑了。太后相见见孙妇乃是情理之中,妾有什么可担心的?新妇毕竟是异国远嫁而来,对瑨国皇室的规矩不甚了解。妾怕她有什么不周到之处冲撞了太后,那便是妾这个做大家的失职了。”
白采茹说着,向秋慕霜说道:“阿霜!你这个孙妇也太过遵循古礼了。太后是七郎的祖母,便也是你的祖母,一家人不用行如此大礼的。”说着,命随身宫婢扶起秋慕霜,“孙妇见祖母万福即可。过来!见过你的两位姑母。”伸手指向梅迎月,“这是你的三姑母,永乐长公主。”
秋慕霜自然知道白采茹给了她台阶,便顺势站起身向梅迎月施礼,“新妇秋氏慕霜拜见姑母!”
梅迎月看了看郑太后,又看了看梅挽月,淡然一笑道:“侄妇不必多礼!”说着,命身后的宫婢拿过一个楠木锦盒,“得知太后召我进宫见侄妇,便准备了这个小物件,权当见面礼吧!莫嫌简薄。”
秋慕霜连忙接了,再次施礼道谢,令春瑟收了起来。
白采茹又指向梅挽月,“这是你的五姑母,永安长公主。”
秋慕霜再次施礼,梅挽月恨恨地看着秋慕霜,冷冷说道:“落雁公主的礼我受不起!”
秋慕霜默然直起身来,脸上并无异色。白采茹的脸上闪过一丝厌色,不过转瞬即逝,随即又恢复了合宜的笑容,向郑太后笑道:“听说新妇为太后烹了茶,不知可否赏妾一口尝尝?”
“你这个大家难道不是偏了我,先饮了新妇的茶?既然你要尝,让她敬你便是。”郑太后的话中有着几分不耐,显见的和白采茹之间的关系颇为紧张。
白采茹并不将郑太后的冷嘲热讽放在眼中,径自接过秋慕霜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笑道:“怪不得冷宜说七郎独独喜爱你烹的茶,果然合他的脾胃。”说着,命身后一个捧着金漆荷叶盘的宫婢向前,“看太后的神色,想来这茶是不入太后的口的。妾也命宫婢按照太后的脾胃烹了茶,请太后品鉴!这是今年新近的贡茶,今天才煮了第一次,阿霜!奉于太后和两位公主!”
“是!”秋慕霜领命,领着宫婢走到郑太后近前,亲自捧了一盏茶高高举过头顶,奉在郑太后的面前:“方才是儿无状了,请太后饮了这杯茶,权当儿向太后请罪!”
郑太后看了看面前的秋慕霜,又看了看白采茹,低头略一思索,便知今日这场下马威不得不半途而废了。虽然郑太后在瑨国有着无上的荣耀,但在这后宫之中做主的却是白采茹这个皇后。碍于“孝”字,白采茹对她尚且算得上尊重,但绝对不会对她言听计从。若是和白采茹公开扯破脸,那将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思索半晌,郑太后方接过了秋慕霜手上的茶盏。
秋慕霜又依次为梅迎月和梅挽月奉茶。梅迎月自是没有摆脸色,很自然的接了茶盏饮了一口。而梅挽月冷冷地看着秋慕霜递上的茶盏,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向前微微倾身,在秋慕霜的耳边低声说道:“听闻七王妃新婚之夜便被病邪缠身,我可否问问七王妃得了什么症候?或者,七王妃得了什么病候致使七郎新婚之期便远走边疆。相信宫里宫外很多人都对这件事很是好奇呢。”
梅挽月的话无疑于一道霹雳,将花烛之期的景象再次显现在秋慕霜的脑海。她不由自主地浑身栗抖,那日的身痛与心痛仿佛梦靥一般紧紧缠绕住她。
白采茹见秋慕霜的脸色大变,神情木然且凄惶,便知道梅挽月说了什么话,连忙都到秋慕霜的身边,扶住她说道:“阿霜!可是身体不适?”
秋慕霜被白采茹的话语唤回心神,苍白着脸色向她歉意的笑了笑,“可能是走的路多了些,有些不支罢了。”
白采茹点点头,回身向郑太后道:“新妇身体不适,妾欲带她回宫去歇息歇息,请太后恩准!”
郑太后看了看她,挥了挥手道:“罢了,你们去吧!”
白采茹领着秋慕霜向郑太后施礼,退出永寿宫。一出宫门,秋慕霜便面带歉意地说道:“让大家为阿霜费心了!”白采茹拉着秋慕霜的手,微微叹道:“太后对永安颇为偏爱,爱屋及乌,自然对阿灵颇多疼爱。如今阿灵横死,她们的心里自然会有些恼怒和愤恨。有些失礼之处,你不要放在心上。”
秋慕霜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阿霜明白的。阿霜知道永安长公主丧女之痛不是常人可以忍受,对此阿霜也很是愧悔。”
“好了。”白采茹联系地拍了拍秋慕霜的手,叹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再为此伤怀了。好好将养身体要紧,满月之时还要祭拜宗祠呢。祭拜宗祠比大婚还要繁琐,你若是如今这般虚弱,只怕难以应付。”
“儿知道了。”白采茹的细心和体贴让秋慕霜的心里颇感偎贴,仿若一缕春晖注入冰冷的心底,徐徐漾起些许温暖。
正说话间,梅迎月步履匆匆地赶了上来,先向白采茹施礼,“阿嫂安好!”
白采茹看向梅迎月的目光有着几分真挚,秋慕霜暗想这位公主想必和皇后的关系很好吧?否则,白皇后的目光不会少了警惕和冷然。
“阿迎不在永寿宫陪伴太后,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白采茹笑问梅迎月道。
梅迎月上下打量着秋慕霜,赞道:“方才在太后宫中不得仔细看看七郎的新妇,这便赶着出来好和新妇说说话。果然是巾帼英杰,自有一番飒爽之姿。足以配得过七郎了。”
白采茹笑道:“你这张嘴还是这么乖巧!想说话便一同去凤鸣宫去吧。”说着,便携着秋慕霜的手,和梅迎月结伴回到凤鸣宫。宫婢奉上茶点,干鲜果品,便在白采茹的示意下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