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涩然屠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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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虽然狂风肆虐,那天上的下弦月却是清明如洗。月光将一个挺拔秀逸的身形映在了窗棂上。

那身影是那般的熟悉,他静静地站在窗外,似乎是面窗而立。

秋慕霜刹那几乎失声唤了出来,只是出口的呼唤却是无声的。

房里,秋慕霜默默望着那身影;窗外,梅松庭静静望着窗棂。

虽然看不见彼此,心意却仿佛在那一霎相通了一般。

秋慕霜不由微微一笑,暗暗说道:“君郁!既然你对晞卿并非无情,晞卿便用一生化解我们之间的仇怨。只盼仇怨化解之日,君郁能唤晞卿一声‘妻’。”

梅松庭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轻叹了一声,“晞卿!今夜狂风肆虐,不知你可曾安寝?君郁守你片刻香梦,以赎君郁薄情之过。”

因无意中的错手,致使咫尺却成天涯。一扇寒窗阻隔了两颗渴望相近的心,一曾薄纸化作尺素书写着同一片情痴。

除夕,本是阖家团圆,共庆佳节的温馨时刻。

然而于秋慕霜却是心碎之际,春瑟和夏笙跟着都尉府的婢女玩闹去了。她独坐于榻上,看着眼前杏儿领着婢女摆下的屠苏酒,年夜饭却无心品尝。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爆竹之声,面向钟国的方向默默洒下思念亲人的热泪。

“唉!”轻轻一声叹,慢慢端起面前的屠苏酒呷了一口,苦涩中带着辛辣的味道自喉中窜起,呛得她猛烈的咳嗽起来。那本来尚且没有拭干的泪水瞬间喷涌而出。

屠苏酒入腹,咽下的不是佳节的喜庆,而是独在异乡的苦涩和凄凉。秋慕霜伏在食案上,将面庞深深地埋在双臂间,任由泪水奔涌,任由哀泣出声。

正当她独自隐忍低泣之时,忽听绵帘一响,秋慕霜连忙拭去泪水抬头望去。进来的并不是春瑟、夏笙,而是自从那日送她回来之后便一直没有露面的梅松庭。

他身上穿着紫锦公服,披着紫貂素缎里斗篷,剑眉微颦正看着秋慕霜。

秋慕霜愣了,梅松庭看见她红肿的眼睛也愣了。一时间,室内寂静得几乎听得见彼此间的气息声。

“梅兄!”秋慕霜先回过神来,连忙从榻上站了起来,迎到梅松庭面前,“梅兄不在前厅和众位将军共庆佳节,怎么到这里来了?”

梅松庭并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看了看她的面容,随后低垂下眼帘,走到榻上坐下,拈了一个梅子放到嘴里,“和他们一处无非饮酒而已,君郁旧伤初愈自然不宜饮酒。因此,来此讨晞卿一盏清茶。”

秋慕霜愣愣地看着梅松庭,他的神色十分淡然,甚至可以说是淡漠,但说话的语气中却没有了昔日剑拔弩张的厌弃。秋慕霜不由心头翻滚,垂着身边的手微微发颤。

“梅兄请稍坐,晞卿这便为梅兄烹茶。”说着,便向榻旁的案上取了风炉,添了炭煽旺了火,将盛有清水的提梁壶放在风炉上烧水。又向茶奁内取了茶盒、茶匙、茶盏等物。先将茶盒打开,用茶匙取了茶出来,在茶碾里碾了,过了箩去除茶渣,只留茶粉。

待提梁壶里的水半开之际,取了茶釜放在风炉上,将半开的水倒进去。等到水面冒出鱼眼,方将预备好的茶粉慢慢撒进去,边撒便用银箸搅动。直到水面翻滚如莲花,才用厚厚的巾帕垫着将茶釜端离风炉。在早已经用温水涮洗过的茶盏中斟了八分满,将茶釜放回到风炉上。

秋慕霜将斟好的茶用双手捧着递到梅松庭的面前,“晞卿只会这等粗笨的煎茶之法,恐怕难合梅兄的心意。请梅兄不弃,略略润喉吧!”

梅松庭坐在榻上默然地看着秋慕霜煎茶,橘红的烛光映着她尚显苍白的容颜。她的动作很舒缓,也很细致。便是这份舒缓和细致,令梅松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逸感觉。

自从那日将秋慕霜就回来之后,梅松庭除了命徐元聪的妻子派人服侍秋慕霜,并未她赶制衣物之外,便再也没有过问秋慕霜的任何事情。

封杰从堆云岭回来之后便在第一时间向他做了禀报。那些刺杀秋慕霜的人是出自修罗门无疑,至于是受何人雇佣却不得而知。

梅松庭打发走了封杰,独自坐在榻上陷入沉思。那日他说鸳山遇袭是秋慕霜父女所为,虽然是气话却也着实有着几分怀疑。而今,修罗门再次现身,这次现身刺杀的目标却是秋慕霜,也就意味在秋慕霜的嫌疑已经洗脱了。

只是,又是何人要刺杀秋慕霜?为何不惜重金要取一个少女的性命?这些疑问再次萦绕在梅松庭的心头。堆云岭上那凶险万分的一幕蓦然浮现,令梅松庭的心头再次一紧。他立刻唤来亲军中专意负责勘查、追踪的斥候尉校尉,命他派出精干之人再赴堆云岭,务必要查出修罗门究竟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而刺杀秋慕霜。

徐元聪因秋慕霜意外受困险些丧命之事,每日提心吊胆,唯恐梅松庭怪罪他守关不利。

那日封杰回来之后,徐元秀弟兄以及众将追问详细经过,从封杰的描述中他们得知了梅松庭看到秋慕霜险险丧命时的暴怒。也让他们明白了,梅松庭恨着秋慕霜,不能接受她。同时,他也对秋慕霜抱有深深的怜惜,他和秋慕霜怎样吵闹都可以,外人却不能伤她分毫。

今夜除夕,梅松庭作为三军主帅,又是皇室子弟,自然要代表梅锦慰劳三军,率领众将祭告天地,等到一切俗礼行完,已经是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了。

都尉府里一片热闹的节日氛围,众将聚集在正厅宴饮欢乐。而梅松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独自身在异国的女子,身不由己地悄悄离了正厅,漫步至秋慕霜的卧房外。站在阶上,便听见室内传来压抑的低泣之声。

梅松庭向前两步抬手要挑绵帘,却在手触及绵帘之时顿住。室内的低泣依旧压抑,正是这般压抑却让梅松庭的心头微颤,收回的手再次伸了出去,揭起绵帘走进室内。

室内的情节果然如他预料的一般,秋慕霜那红肿的眼睛,脸上未及拭去的泪痕映入眼帘,令梅松庭的心底漾起一缕怜惜。只是,面对秋慕霜却不知说些什么,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和她说话。便只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她烹茶。

见秋慕霜亲手递了茶盏过来,梅松庭伸手将茶盏接在手里,先送到鼻端嗅了嗅,随即轻轻呷了一口,脱口赞道:“晞卿果然是烹茶高手,这茶四美兼具,不同凡响。”

秋慕霜微微笑了笑,他面庞上那刹那掠过的惊喜令她颇感欣慰,“既然梅兄喜欢,便多饮几盏!”说着,再次端起茶釜向梅松庭的手里的茶盏续了茶。又将食案上的几样小食取来在风炉上煨热,放在梅松庭的面前。“今日和众位将军祭告天地,饮宴欢庆,想必梅兄尚且没有用膳,这些小食先请梅兄充饥。”

梅松庭点头,对秋慕霜的细心和周到颇为受用,便向瓷碟内取了一个胡饼慢慢咀嚼。

秋慕霜坐在他的对面,慢慢斟了茶捧着细品,今日这茶的味道果然于以往有些不同。“也许,是心境不同了吧!”她暗暗叹道。

一室寂静,唯有风炉上煨着的核桃、栗子发出噼啪之声。

秋慕霜捡了两个煨熟的核桃,用案上的小锤敲开,将桃仁捡剥出来,放在手心里吹净碎皮放在梅松庭面前的瓷碟里,“这个可以安神,想来梅兄忙于军务,必定夜间难以入寐,吃些桃仁有益处的。”

梅松庭看着她素手见黄熟的桃仁,不由心头一暖。想起这十七年来,除了学艺在山上和师兄们嬉闹时,竟再未有人这般细心地为他剥捡核桃,告诉他桃仁能够安神,可以多吃一些。

鼻翼微微有些发酸,梅松庭抬手用手背轻轻抵着鼻翼,将那股酸涩压下去,“多谢晞卿!”捡了一块桃仁送到口中,浓香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弥散开来。有着桃仁特有的酥香,也有着浓浓的温暖。

“晞卿方才落泪,可是想念亲人了?”梅松庭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压抑在心头的话。

秋慕霜沉默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再次蒙上雾气。半晌,方微微点头,“是有一些。晞卿回宫不到半年便又远离父母膝下,这一别不知何时才得以相见。时逢佳节,难免思念。”

梅松庭被她面上的哀伤深深地刺痛。是啊!算起来,她也只有碧玉年华,却不得不远离故土,来在这陌生的异国他乡,而且是以这样尴尬的身份独自留在这里。那份孤苦,那份无助,那份哀伤……岂是外人所能理解的。

“唉!”梅松庭叹了一声,“晞卿何苦!”

秋慕霜将视线落在捧着茶盏的手上,“晞卿……晞卿想为漂泊的心寻找一片可以停靠的港湾。”

秋慕霜的话说得很婉转,然而聪颖过人的梅松庭岂能听不出她话中之意,不由心头再次一悸,伴随着心头的悸动一缕柔情蓦然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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