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慕霜刚走到门口,抬手欲去揭帘,便见夹绵锦帘猛地被揭起,梅松庭面沉似水地走了进来。
“大王去哪里了?”秋慕霜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方定了定神,问道。
“哼!”梅松庭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秋慕霜被梅松庭毫不客气的话噎得一滞,默了片刻才又说道:“如今是三九天气,大王这样衣着单薄地出去,若是久了只怕有伤身体 。”
“我身体受损又与你何干?”梅松庭依旧是不带丝毫温度的冷语。
秋慕霜被他两次无礼的话语气得芳心不安,思及眼下是花烛之期,倘若闹起来被外人看见便是笑话,勉强压下心头的不悦,赔笑道:“妾已经嫁于大王为妻,自古夫妻同心,大王的身体妾自然是要关心的。”
“关心我的身体?”梅松庭冷冷一笑,嘲讽地看着秋慕霜,“只怕你关心的是你的平王妃做的安稳不安稳?说什么‘夫妻同心’,你真的以为我迎娶了你,你便是平王妃了?我告诉你,你不过是我大瑨用州府、钱粮换回来的戎狄之女。在平王府连个媵妾都不是,你只是一个用钱买回来的奴婢。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你……”梅松庭的一番话正击中秋慕霜的痛处。她和梅松庭的这桩婚事,说到底不过是待价而沽的交易而已,但是,事实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好!”秋慕霜点点头,“我承认我父亲将我和亲瑨国确实有获利嫌疑。可是,你呢?你迎娶我秋慕霜难道就不是出于利益的考量?既然我们都是源于利益而成婚,你就没有资格说我。”
“呵呵……”梅松庭蓦然一阵冷笑,冰冷的目光直射秋慕霜,“我为了获利?重利轻义、贪图美色,这就是你给我带来的好处。秋慕霜!……”说话时,梅松庭向秋慕霜逼近了两步,“因为你,我做出不义之事;……”再逼近一步,“你让我落下贪色之名;……”梅松庭猛然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了秋慕霜衣服上的前襟,“你使大瑨浪费了若干土地和财物。这就是你带给我的好处?”
“……”秋慕霜被他逼得连退了两步,低头看着他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想反驳,却无以反驳。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的的确确都是事实。
“你还是计较夏灵衣的死?”
“计较?我怎么能不计较呢?”梅松庭抓着秋慕霜衣襟的手猛地一甩。
秋慕霜没有丝毫防备,被他一甩身子一斜几乎摔倒,下意识地扶着身旁的门框才勉强站稳。
梅松庭再次逼近秋慕霜,抬起右手,用力捏着她秀美的下颚恨恨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可知道?阿灵和我自幼一起长大,她是姑母唯一的骨肉。在我心里,和我的同胞妹妹没有什么区别。离京之时,姑母再三托付于我,让我好好看顾阿灵。
“结果呢?却让你一刀斩于马下。她只有十六岁!十六岁啊!刚到碧玉年华,还是含苞待放的花蕾,未及开放就那样鲜血淋漓地死在了我的怀里。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用不甘、愤恨的目光看着我;看着她身上的鲜血汩汩不断地流淌;看着她鲜活的性命一点点地流失。而我,却无能为力。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的内疚;多么的后悔;多么恼恨吗?我有负姑母的重托是不孝;阿灵尸骨未寒便迎娶杀她的仇人是不义;不能完成她的遗愿为她报仇是不信;你让我成为不孝、不义、不信之人,我怎么能不计较呢?嗯!”
此时的秋慕霜,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恨吗?可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该去恨谁呢?怨吗?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要怨也只能怨自己了。怨自己什么呢?为国家解难?还是为父母解忧?怒吗?梅松庭说得句句在理,设身处地从他的角度想一想,换成是自己又能怎么做?
“唉!”秋慕霜深深地叹息,“我说过了,夏娘子的死并不是我之本意。既然平王执意要怪到我的头上,我也无话可说。既然平王心心念念想为夏娘子复仇,索性就杀了我吧。杀了我,我们就都能解脱了。”
“杀了你?”梅松庭听秋慕霜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知为何心头竟猛地一疼。他看着秋慕霜眼睛里近乎绝望的哀伤,冰冷的心隐隐裂开了一道缝隙,捏着她下颚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她原本白皙如凝脂的肌肤上,已经布上两道猩红的指痕。
梅松庭咬了咬牙,冷冷地说道:“杀了你?杀了你,我大瑨迎娶你的聘礼岂不是付诸东流?杀了你,不仅让我大瑨被天下人耻笑失信于钟国,我梅松庭也要背负上新婚之夜杀妻的不仁之名。你解脱了,我呢?”
下颚传来的疼痛让秋慕霜忍不住隐隐有些打颤,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在平王的心里,看的土地财物比人还重?”
“那些土地是我大瑨将士浴血奋战得来的;那些财物是我大瑨子民辛辛苦苦劳作来的,我怎么能不看重?落雁公主!既然时势已经将我们牵扯在了一处,就谁也别想解脱。你别想;我也别想,我们就这样纠缠一辈子吧。我背负一生的不义之名;而你,将用一生来向阿灵赎罪。”
梅松庭说完,快步回到内室拿过搭在衣架上的紫锦袍服披在身上,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洞房走了。
绣着并蒂莲花的锦帘在梅松庭的掀动下,带着深冬的寒风扑打在秋慕霜身上。她仰起头缓缓地靠在门上,任由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冰凉的地上,真真是欲哭无泪了。
龙凤花烛依旧摇曳,点点红色的烛泪顺着烛身滴落堆积,仿佛是为跌坐于门边的女子做着无声的哀泣。
秋慕霜木然地望着那跳跃的烛光,一幕幕往事浮现在眼前,清晰得恍如昨日刚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