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暖又陪着秋慕霜说了几句话,见她神色倦怠便起身告辞。秋慕霜令春瑟去送,便在夏笙的服侍下走进内室,卧床休憩。
一直到晚间梅松庭才回到平王府,冷宜、韩晓连忙服侍净面更衣。
“王妃和世子、县主何时回来的?”梅松庭听宦者说秋慕霜母子已经回府,便从书房辞了梅锦直接回来,是以并不知道他们何时回来的。
“申时末回来的。是皇后亲自送了回来的。”冷宜说道。
“听里头的姊姊传出消息,林娘子为王妃诊脉,说王妃的病情有几分凶险,穆娘子和连娘子、钟娘子正着急呢。”韩晓一面递了巾帕给梅松庭,一面说道。
梅松庭闻言不由一愣,在宫里的时候叶天也为秋慕霜诊过脉,只说气血两亏,需要时间调养,却不曾说凶险。难道是叶天诊脉有误?或是怕担责任没有实说?
“里头当真这么说的?”
“是。”冷宜答道,“穆娘子还急匆匆地命人配药呢。”
梅松庭沉默了,更衣已毕,略略吃过晚食。冷宜等人各自去吃饭,书房里只留下梅松庭一个人坐在书案前,独对孤灯静默沉思。直到二更的鼓声响起,方将他惊醒。梅松庭方站起身来离了书房,信步向内院走去。
落英苑外,秋慕霜随嫁的婢女正三三两两在月下纳凉。看见梅松庭来了连忙施礼,“大王!”一面跑过去挑起了的湘妃竹帘。
梅松庭微微颔首,走进落英苑,拾阶进到室内。
春瑟、夏笙正在灯下整理衣服,见梅松庭进来相互看了一眼,轻声说道:“大王!王妃已经睡了。”
梅松庭点了点头,举步走进内室。壶门床上悬着素罗印画花卉幔帐,围腰垂着杏黄流苏,四角坠着透雕银香囊。秋慕霜安安静静地卧在芙蓉簟上,夹纱湖蓝色绫衾遮住心口。站在床前,梅松庭垂眸看着秋慕霜的睡颜,心中有着说不清的情绪。
这次对于胡庸、郎肴收受贿赂,滴血作弊的处理确实有些过轻,于秋慕霜母子而已极是不公平的。可是,梅挽月失去爱女却有仇不得申,也同样是不公平的。不公平对不公平,也算是一种公平了。梅松庭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希望通过这次的事情多少可以化解梅挽月心中的愤恨。更希望这件事情之后,梅挽月不再时刻想着为难秋慕霜。
只是,面对秋慕霜,面对梅笑春,梅松庭的心中依然有着深深的愧疚。
“唉!”梅松庭轻轻叹了一声,转身悄然离去,如同来时一样没有声息。
秋慕霜睁开了眼睛,偏首看着梅松庭的背影,唇边掠过一丝冷笑。“梅君郁,希望你能够念及父子之情,保护好春郎不再受无妄之灾。”
虽然林春暖每日诊脉下药,秋慕霜的病情却不见丝毫好转。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愈加沉重的趋势。一日,两日,先时还能按时进药,适时饮食。七日之后,却已经饮食不下,药汁更是难以入喉了。十日之后,秋慕霜开始出现昏迷,盗汗等症。如此,便急坏了钟氏、林春暖等人。
在此期间,梅松庭每日早出晚归去翊卫营述职。每日回来必先询问梅笑春兄妹一日之中的情形,又询问秋慕霜的病情。在得到秋慕霜的病情没有好转的时候,也不免深深担忧起来。偏偏此时,翊卫营中事务不断脱不得身。
好容易翊卫营中的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刚刚松了一口气想要回府,阳明宫的宦者来传话,令梅松庭火速进宫。
梅松庭不敢怠慢,连忙随宦者来到阳明宫。刚刚走进阳明宫便看见梅锦面带愁容,神色焦急地往来踱步。梅松庭连忙躬身问道:“父亲这么急着令七郎入宫,不知为了何事?”
“六郎在海州出事了。”梅锦一面拿过一份折报递给梅松庭,一面说道:“六郎在巡视途中遇袭,不慎坠入河中至今下落不明。”
梅松庭闻言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接过折报从头看了一遍,剑眉紧蹙看着梅锦,“父亲的意思?”
“你火速赶往海州,一则平息叛乱,二则寻找六郎。”
“是。”梅松庭稍一犹豫,便沉声应是。六皇子梅雪庭虽然不是白采茹亲生,却是自幼便抱养在身边的,且与梅松庭的年纪相差不过二三岁。梅雪庭和梅松庭可以说是朝夕相伴一处长大的,感情自然非是其他庶出皇子可比。梅雪庭遇袭,不仅涉及到梅雪庭的安危,更涉及到海州叛乱。论公论私,梅松庭都是责无旁贷的。
“你回去准备准备,及早启程。”
“七郎遵命。”梅松庭说完,拿着折报退出了阳明宫。
回到平王府,梅松庭顾不得其他,便命冷宜召来封杰、徐元秀等人,将折报递于他们传阅,“圣人命我祭日启程前往海州,你们也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便随我启程。”
“是。”众人领命,各自退去。
“大王!”穆氏走了进来,“大王又要出京?”
“是啊!六兄出了事,去必须尽快赶到海州。”梅松庭捏了捏眉宇。
“乐王有难,大王自当前去援手。只是……王妃的病……”穆氏半吞半吐,斟酌着该怎么说。
“王妃的病还是没有起色?”梅松庭蹙眉问道。
“王妃今日已经昏迷过两次了。”想起秋慕霜日渐沉重的病情,穆氏不由心情十分沉重。
“我去看看。”梅松庭说着,便起身随着穆氏离了书房。一边走,梅松庭一边询问秋慕霜的详细情况。穆氏一一作答。
不多时便进了落英苑,春瑟挑帘将梅松庭和穆氏迎进来,“大王!穆娘子!王妃刚刚睡下了。”
梅松庭稍一沉思,便挥手道:“你们先退下吧。我看看王妃。”
穆氏和钟氏相视一眼,便带着春瑟、夏笙等人退了出去。
梅松庭见室内无人,方轻步走进内室。短短几日不见,秋慕霜比前写日子更加憔悴不堪。一张美逸的面庞此时瘦可见骨,原本润泽的樱唇布满裂纹。手背上一条条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辨,几乎是贴在骨缝里。
“唉!”梅松庭的心蓦地一疼,不管有多少嫌隙,有多少芥蒂,心中的那份悸动是不可磨灭的。见到昔日英姿飒爽的少女,成了如今这番模样,任是铁石之人也要感伤。何况,梅松庭并不是铁石之人。他慢慢地在床边坐下,将手覆在了秋慕霜的手背上。
“公主!几日不见,公主怎么熬成了这般模样?”梅松庭的声音极低,有些微不可查的哽咽。
秋慕霜合着的眼帘微微一颤,长长的眼睫如一抹轻羽般挑了开来。一眼看见床边的梅松庭,秀眉轻轻蹙了起来,“大王!”声音微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倦怠。
梅松庭没有想到秋慕霜会醒来,不觉有些赧然,连忙收回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喃喃说道:“君郁惊醒公主了?”
手上的温度骤然抽离,秋慕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唇边掠过一丝清淡的冷笑。她垂下眼睫略做思索,便勉强支撑着身子半坐起来。
梅松庭见她坐起来,连忙拿了一个隐囊倚在她的身后。“公主小心!”
秋慕霜倚着隐囊平息了一下微微的喘息,轻轻摇了摇头,问道:“大王不忙了?怎么有时间到落英苑来?”
梅松庭稍稍迟疑,并没有直接回到秋慕霜的问题,说道:“今日接到海州的折报,说六兄有难,至今下落不明。父亲命君郁明日便启程赶赴海州,寻找六兄下落,平定海州之乱。”
“如此说来,大王明日便要离开瑨阳了?”
梅松庭微微颔首,说道:“原定如此。只是……”
“只是什么?”虽然远嫁到瑨国只有一年多的时间,秋慕霜却已经对梅松庭的脾性身为了解。知道他一向行事果断,毫无踟蹰。今日却带了几分迟疑,不由深为纳罕。
梅松庭深深叹息道:“如今公主的病情如此沉重,两个孩儿尚且年幼,让君郁如何放得下心来一走。”
听他如此说,秋慕霜的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她苦笑道:“如此说来,是妾拖累大王了。”
梅松庭连忙摇头否定,眉峰紧蹙,说道:“君郁知道,这次的滴血认亲之事伤了公主的心,公主必定看透皇室之中的污浊,想要藉由病体寻求解脱。”
秋慕霜愣了,她没有想到梅松庭竟能一句话点破自己心中隐藏的心事。“大王!妾……”
梅松庭摇了摇头,打断了秋慕霜的话语,“这件事最根到底是君郁之错。倘若当日君郁不曾离京,也就没有今日这番波折了。公主怨也好,恨也好,都是君郁应当领受的。可是……公主怎么舍得下两个孩儿。他们尚且年幼,还需要母亲的关爱和抚育,难道公主忍心让他们成为失母的孤儿?公主!哪怕只是为了两个孩儿,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