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松庭听了连赢的回报,有些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梅挽月因杀女之仇对秋慕霜深为怨恨。却没有料到,梅挽月对秋慕霜的恨已经到了如此不顾一切的地步。
从秋慕霜产子入手,质疑梅笑春的身份,不仅会令秋慕霜背负不节之名,也会让梅松庭蒙羞,更会伤及梅氏血脉——那个无辜的婴儿。此计不可谓不毒,不可我不狠。正是明了这其中的阴毒和残酷,梅松庭的心不由一阵寒凉。他有些无奈且不情愿地预感到,那个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姑母已经远去。
“长公主与太后亲厚,每日必要晨省,此事不足为奇。”梅松庭压下满腹的心事,轻描淡写地将连赢带回来的消息大而化小。
连赢是看着梅松庭长大,对梅松庭的脾气秉性自然深为了解。见他如此说,便知道他这是有意为梅挽月开解,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了,躬身告退。
梅松庭挥挥手,令连赢去了。心情却格外沉重起来,对于梅挽月的改变他是理解的,毕竟一个母亲失去了爱女,任是谁人也不可能大度地一笑泯恩仇。可是,梅挽月的做法不仅仅是和秋慕霜之间的私怨了。这其中关系到了皇室子嗣的安危,已经触及皇室宗法,瑨国律例。
正当梅松庭左右为难的时候,封杰挑帘进来,“大王!某派出去的斥候有消息传回了。”
“说!”
“圣人决定要为大王和小郎君滴血认亲之后,永安长公主府中的殷氏娘子曾经数次出入后园、郎肴的宅邸,与胡庸、郎肴府中的女眷过从甚密。斥候从这两府的奴婢口中得到消息,这两府中的主母曾收殷氏娘子金帛、珠玉等物。这是斥候得来的两府女眷收取财物单子。”
封杰说着,将十几张字笺放在梅松庭面前的书案上。
梅松庭拿过字笺扫了一眼,便是这一眼就足够看出殷氏所赠之物的丰厚。单看这些厚赠,便足以断定长公主府和胡庸、郎肴必有首尾。连赢回禀之时,梅松庭尚且抱着几分希望,希望此事不是自己预料的那样,梅挽月和这件事没有甚大的关系。待听了封杰的回禀,看到这些礼单,梅松庭心里仅存的希望化作了深深的失望。
“此事你知道即可,不许向外张扬。”梅松庭沉思半晌,叮嘱封杰道。
“大王!长公主她……”
“我自有主张,你不必多问。”
封杰见梅松庭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默然退了出去。
梅松庭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鬓角,令冷宜服侍更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独自出了书房,认镫上马离开平王府,一直来到京郊夏灵衣的陵墓。
黄昏时分,红日西坠,灿烂的晚霞斜照在陵园内,安静而苍凉。
梅松庭在这夏灵衣的坟墓前,将带来的几样应时的果品放在石案上,焚了几星沉香。
“阿灵!当日你不听我的将令,执意和落雁公主交锋,不幸被落雁失手错杀。使得愚兄无颜面对姑母,徒留姑母痛失爱女,每日以仇恨为伴。如今,更是为了给报仇不惜以身试法,诬陷皇室血脉。倘若此时被瑨阳完查证,姑母必要受到惩处。为今之计,我只能瞒下实情,暂时保姑母无虞。只是,我能保姑母一时,却不能保姑母一时。如果阿灵在天有灵,请你好生劝慰姑母,不要让她深陷于仇恨之中,既苦了她自己,也牵连无辜之人受苦。”
梅松庭站在夏灵衣的墓前许久,直到夕阳彻底隐没在西山之后,才转身离开返回平王府。
晚食之后,梅松庭便又独自出了王府,径直来到永安长公主的府邸,命人向里通禀。
梅挽月自上午从英华殿回府之后,脸上的笑容便没有止息。看着秋慕霜百口莫辩地触柱,憋闷了一年的怨气终于得到了一丝纾解。殷氏看着梅挽月笑容可掬地回来,一面服侍更衣,一面问道:“长公主今日这样欢喜,可是今日之事如愿了?”
“自然。若不然我那些钱不是白花了?”梅挽月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梅锦命梅叔承彻查此事,不由蹙起了眉头,“可惜!被七郎和皇后坏了事,他们说动圣人重新彻查此事。圣人派了瑨阳王亲自彻查,瑨阳王为人最是耿直,若是真被他查出什么来……”
殷氏听梅挽月如此说,也不由担忧起来,“那……那该怎么办啊?”
梅挽月低头想了想,说道:“无妨。瑨阳王彻查也无非是重新找方法证实那个小娃娃是七郎的骨血。只要我们派人看住瑨阳王,他若是找到什么方法,我们提前做出应对之策便可。”
“长公主所言极是。”殷氏说完,便在梅挽月眼色的授意下,亲自去找了心腹之人,将梅挽月的命令传了下去。
因心里有事,再加上天气炎热,梅挽月晚食也不曾吃,便坐在院中的石榴树下纳凉。正饮了几口加冰的樱桃浆,便有侍婢进来回禀:“平王求见长公主。”
梅挽月微微一愣,看了看身边的殷氏,“他来做什么?”
“这……妾猜不透。”
梅挽月低头想了想,令侍婢:“让他进来。”
侍婢连忙出来传话。
梅松庭听见梅挽月让他进去,想起去年自己屡次求见,屡次被拒之门外,不由心头五味杂陈。跟着内侍走进梅挽月的居住的院落,挥手令内侍下去,举步走进院门,来的梅挽月的近前施礼:“姑母安好!”
“原来是平王!不知平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平王恕罪!不知平王忽然驾临寒舍有何贵干?”
梅挽月冷冰冰且讥讽的话语让梅松庭的心里格外难受起来,他抬眼望着梅挽月,诚恳地说道:“七郎久离京师,今日回来特意来向姑母问安的。”
“是吗?难得七郎还记得我这个姑母,真真令姑母感动啊!”梅挽月的语气依旧充满了嘲讽,“既然七郎是向我问安的,那安也问了,七郎请回吧。”
梅松庭微微蹙眉,静静地看着梅挽月,叹道:“姑母何须如此!”
“噢!”梅挽月冷冷一笑,说道:“我不如此,那七郎说我该如何?”
“七郎知道阿灵之死令姑母对七郎颇有怨恨,当时事出突然是七郎拦阻不及有负姑母所托,只求姑母宽宥一二!”
“呵呵……宽宥一二?七郎这话说的,仿佛我这个做姑母的多么鼠肚鸡肠一般。你新婚之时,我不是已经向你赔过不是了?我不是已经原谅你了?七郎这宽宥之事从何说起?”梅挽月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狠戾,和几分计谋得逞的得意。
梅挽月的话揭开了梅松庭最不愿意面对的不堪,白皙柔润的面庞顿时苍白了许多。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的愤懑和悔恨压抑下来,说道:“既然姑母已经原谅了七郎,为何还要与落雁公主为难,甚至不惜伤害七郎的骨血?”
“七郎这话从何说起?”梅挽月见梅松庭直言责问自己,不由心头一颤,竟升起几丝惊慌来。梅松庭的能耐她是知道的,平王府的实力她也是知道的。她知道,如果梅松庭插手亲自查证陷害秋慕霜母子的事情,很快便会水落石出。她更知道诬陷皇室子孙是什么罪责,即便贵为皇室女也不能逃脱。
“姑母做了些什么事情,难道还要七郎一一说出来不成?”梅松庭看着梅挽月脸上划过的惊慌,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不由百感交集,说不上是怨其狠辣,也说不上是哀其心伤。
“瞧这情形,七郎今日过来是向我问罪来了?”话说到这里,梅挽月已经可以断定梅松庭必是知道了些什么。虽然心里有些慌张,可是想到梅锦曾经的许诺,便又定了神。
“七郎不敢。七郎只是来提醒姑母一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这是恐吓我?”
“姑母!”梅松庭耐着性子说道,“姑母恨落雁公主错手杀死阿灵,想要为阿灵雪恨,七郎明白。对于阿灵之死,七郎对落雁公主也不是毫无芥蒂。可是,既然她已经和亲瑨国,和七郎行了大礼,录入梅氏宗谱,她便是梅家妇,是七郎之妻。为国为家,于公于私,阿灵的仇恨都只能放开。姑母恨她,大婚之日,她已经在姑母的设计下受到了惩罚,这场仇怨也该有个了解了。姑母为何还这般苦苦相逼,执意要将她逼到绝路?而且不惜牺牲七郎的一点骨血。姑母……”
“住口!”梅挽月猛地站起身来,厉声打断了梅松庭的话语,气得颤抖着手指着梅松庭斥道:“梅七郎!这些话你也说得出口?阿灵是我的女儿,好端端地被人杀死,难道我这个做阿娘的为她报仇不应该?你们父子为了瑨国、为了皇位不顾念骨肉之情,不替阿灵报仇反而迎娶那个贱婢为皇家妇,我亲自为女儿报仇有什么不对?她让我失去了女儿,我便让她和她的儿子失去名节和身份地位,这已经是便宜她了。你凭什么指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