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涟漪裸露在外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小心地给明月上着药，神色愈发凝重，“咦？你的血怎么止不住？”

“无事！”明月笑道。看到不断涌出的鲜血，心下却很疑惑，平日里受了伤很快就能好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青绡穿得厚又被护着，从高高的陡坡摔下来只是受了点轻伤，而明月则没那么好运了，好几处被磕出了大口子，正淌着血，或许身上还有不少的淤青，青绡又是愧疚又是担忧地跪坐在一旁，给涟漪递递绷带什么的。

冰天雪地，寒气逼人。狂风夹杂着雪花，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

“眼见着就要有一场暴风雪，我们赶紧下山吧！”明月说道。转而抬了抬胳膊对青绡说道，“太丑了！快给我拆了！”

青绡一层又一层的将明月细细的胳膊裹得肿了好几圈，看着确实挺搞笑的。

“可是还在流血啊！”青绡面露为难。抬头再看看涟漪刚刚包扎好的另一只胳膊，还打了个很好看的结，顿时羞愧不已。连忙拆开，一层一层的又卷开来，讪笑道，“还是涟漪姐姐来吧！”

涟漪笑笑！

“呀！”青绡大叫一声，“快看！”

染了血的绷带在移动着。

明月定睛一看，不由大喜，指着一处，“是雪之灵！快，抓住他！”

涟漪望去，果然有一团雪白的东西抓着绷带在跑。周身雪白，兔子般大小，与冰雪几乎融为一体，风雪之中，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明月顾不上身上的痛，连忙追过去，兴奋地说道，“我听娘亲说过，雪之灵只会出现在巫灵族的入口附近。”

闻言，青绡紧紧盯着被血染红的绷带，立刻扑了过去，一个不小心滑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更是惊得雪之灵惊惶逃窜。

“青绡，你小心点！”涟漪说着，也顾不上去扶，聚精会神地盯着抓住绷带的小家伙，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它溜走了。

感觉到被围住，小家伙立在原地，蓝莹莹的眼珠子瞪着，“吱吱——吱吱——”地叫着。嗅了嗅绷带上的血，又看了看明月，忽地蹿到他的肩上，小小的爪子紧紧拽着衣襟，低头嗅了嗅明月受伤的胳膊。

血还在往外冒，雪之灵舔了一口，显得更加兴奋，在明月的肩头手舞足蹈，“吱吱——”

凛冽的狂风刮过，雪花更大更密了，风绞着雪，团团片片，纷纷扬扬。

突如其来的寒气似刺入肌骨，青绡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浑身打着寒颤把披风裹得更紧一些，“好冷啊！”

明月偏头看向正端坐自己肩头的雪之灵，见它也正侧头专注地看着自己。明月笑了笑，柔声说道，“可以带我们去巫灵族吗？”

“吱吱，吱吱——”雪之灵忙跳开了，撒腿就要跑，想到什么又迟疑地转身，看着明月等人。

明月倾身施礼，恳切地说道，“在下的朋友中了巫术，急于寻找解救之法，还望行个方便。”

“啊！”涟漪看到明月的背部也染了血，忽地惊叫出声。“刚才不是已经包扎过了吗？”慌忙抓过明月的胳膊察看伤口，“怎么会止不住血！”

雪之灵眼神里的防备渐渐褪去。

一阵狂风卷起，明月下意识揽过涟漪和青绡紧紧护住，突然加剧的暴风雪令他睁不开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哪里还有半点风雪的痕迹。

阳光柔和，天际浮着几朵白云，小河缓缓的流淌，散落的低矮农舍，阡陌纵横的小道，田里正在悠然耕犁的男人……幽静而纯朴，美得恍如仙境。

青绡感觉身子正在渐渐的回暖，待看到眼前的景象，惊呆嘴巴张得老大。良久，拽着明月的胳膊喃喃道，“月哥哥，这儿是？”

“巫灵村。”明月勾唇一笑，耳边似乎回响起娘亲的话：巫灵村啊，那儿就是个美得不像话的小村庄。

涟漪如释重负，“总算是到了！”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正在锄地的男人猛然看见这么几个陌生人，男的身上还淌着鲜血，吓了一大跳。又是好奇又是惧怕地打量着来人。

陡然听到这一声惊呼，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道，“这些人是谁啊？”

“好美啊！”

“哪里美了，没看见那么多血，好可怕！”

一个男人猛地一拍头，“不行，我得赶紧去告诉族长！”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快去！快去！”

明月长身施礼，“不好意思，惊扰了！”

族长赶来的时候，明月正坐在田埂上，任由一个农夫给自己上着奇怪的药。非说那个什么青藤捣碎了敷上就能止血。哦，他们管这叫苍灵藤。

“咳咳！”老人清咳了两声，底气十足。

农夫们转头见是族长，连忙起身恭敬地行礼，“族长！”

老人走过来，满头的银发，步伐却很稳健，气势十足。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涟漪也已经扶着明月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青绡也跟着行礼。

“晚辈尹子皓，见过族长大人！”明月施过礼，继而说道，“娘亲是前巫灵使墨云裳。”

老者的眼眸中划过别样的情绪，“你也是云裳的儿子？”

“是！”明月恭谨答道，“墨子倾，或者说萧琴楼，是我的同胞哥哥。”好混乱啊！时隔多年，他几乎都快忘了，娘亲给他们取的名字，皓、倾。

老者略微呆愣了一下，旋即大笑，“不可能！巫灵族是不容双生子的！”

明月听到老者如此笃定的言辞，脑袋中似有轰鸣声。他曾问娘亲，为什么哥哥要随她姓，娘亲幽幽说：都只要一个就够了！

“我说的是真的！”明月道。

“先随我去趟神殿吧！”老者说道。

肃穆的大殿似是经历了千年的风霜，被岁月洗尽了浮躁和尘埃。银发老人递给明月一块灵石，“你捧好它！”

明月点头应下，小心地接过灵石。

“这石头就能证明月哥哥是不是巫灵族的人？看上去很是寻常呀！！”青绡撇嘴道。

涟漪使劲拽了拽青绡的衣袖，不好意思地向老者赔礼。随后拉着青绡退至一旁，示意她闭嘴。

老者笑了笑，淡淡道，“凡是我巫灵族的人，满月之时就必须送到神殿接受这样的检测。”转而看向明月，“我要开始了！”

明月点了点头。

老者将一丝灵力注入灵石，随即念动咒语。见灵石发出白色光芒，老者欣然一笑。再满怀期待地查看明月的灵力，灵石却忽地恢复原样。

老者呆怔片刻，回过神来，再次念动咒语，灵石毫无异动。随即哈哈大笑，看向明月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原来，她是要你做一个普通人！”

巫灵族不容双生子，是祖训。据传说是因为一人越强，则另一人越弱。但他们谨遵祖训，千百年来从未有过，若是双生，当日就会选择只留下一个。残忍又无可奈何，所以他们的族人，没有任何人想要怀上双胞胎。

老者定定地看着明月，想来云裳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完完全全封印住了他的灵力。“这样也可以啊！你们居然都好好的活着！”“既然你半丝灵力也无，我也不好再为难你。你可得记着，万不能解封灵力，否则你们弟兄二人，只能留下一个。”

“太残忍了吧！”涟漪说道。

老者无奈地笑笑，“族规不可违。倾儿已经通过神殿的认可，是巫灵使的最佳人选。”

洛听闻此言，愤愤地释放出气息，即使裹着厚厚的白布，众人也能看到流转的光华。

“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老者大惊，一步跨到明月身边，激动不已地问道，“这是？”

洛破布而出，碎步坠地，只见冰火剑浑身的光华更胜从前，飞转一圈停在明月身前。

“冰火剑！”老者捂着胸口，尽可能平复心绪，满脸的不可置信，“失踪了三百年的冰火剑，怎么会在你手上？”

说着，竟然朝着神殿正前方跪拜下去，深深的叩头。

明月和涟漪面面相觑。青绡瞪大了眼，看着老者这陡然的转变。

老者叩拜过后，明月搀扶着他站起身来，老者将手搭在明月的手背上，“这可是我们巫灵族的圣物，居然在你手上，难不成你才是巫灵使的继承者。”

“巫灵族圣物？”明月定定地看着冰火剑，不解的问道。

“主人，我不知道啊！好些事都不记得！”洛连忙说道。当然这声音只有明月能听到。

“那是自然！三百年了，总算是找到了！”老者喃喃道，无法抑制地轻轻颤动。他没想到，在他有生之年，能找到遗落在人间的圣物。待明月几人也亲切了几分，“来，随我去家里！”

老族长的家就在神殿后面的山脚下，绕过神殿走几步就到了。院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院落阴凉处长满了青苔。石屋嵌进山岩，半掩在青藤之下，隐约能看见镂空的石窗，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的扇环形的门洞，因为年代久远，透着质朴的古意。

清风吹进石室，只觉遍体清爽。

“听你这么说，应该是同生咒。此咒术是以心头血起誓，生死不离。”老者静静听完明月的讲述，捻须说道，“这咒术恋人间倒是可以用的，不算邪咒。”

青绡怒意顿生，骂道，“我呸，浅姐才不要和他生死不离呢！”

明月眉头深锁，“可有解？”

“你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老者问道。

“还望前辈告知解咒之法！”涟漪恳切地说道。

老者轻轻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此咒无解。”

“怎么会？”涟漪攥紧了双拳，石桌的凉意直抵内心。

青绡忽地就哭了，“浅姐真的要和那个讨厌鬼在一起吗？”

明月小心的看了看涟漪的神色，轻叹一声，默不作声。青绡拽住老者的胳膊，“你再好好想想，究竟有没有办法？”

“青绡，不可胡闹！”涟漪喝道。转而向老者赔礼道，“失礼了！”

老者摆摆手，“无事！”

“既然如此，我们也该告辞了。”明月起身施礼道。

“怎么这就要走？”老者心中不舍，近乎乞求的说道，“再多呆上两天吧！”

明月看向涟漪，寻求意见。

涟漪见老人独居石屋实在有些寂寥，便轻声说道，“不如我们明日再走？”

明月微笑着点头，“那好吧！”

闻言，老人欣然地笑了。

族人们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没什么新鲜事，听闻族长家里来了外面的客人，都相继着过来瞧瞧热闹，顺带着送些肉菜之类的过来。

“哎呀！我这儿已经好些了，你拿回家吧！”老者见到拎来的一只活鸡，连忙推辞。

“族长，你就收着吧！”妇人执意要送，老者哭笑不得。

小孩子们自觉避开清冷疏淡的涟漪，围着明月七嘴八舌地问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啊？”

“跟我们这里一样吗？”

“是啊，跟我们讲讲吧！”这些孩子跑遍整个村落，也不过就那么大点地方。对外面的世界向往不已。

明月被吵得头疼，实在应付不过来，指着在一旁吃着新鲜瓜果的青绡，“你们去问那个姐姐吧，她最会讲故事了！”

“啊~”青绡差点被噎着，“我也不会啊~”

但看见小孩子们纯净的眼睛，感受到他们的注视，也就缓缓讲起来……

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洒落，院落的阴影中，青绡拿起茶盏喝了一大口，继续说着。

石室里，涟漪听到屋外传来的阵阵笑闹声，不由唇角微勾，柔声说道，“原来巫灵族的人，也并不是谁都有灵力的呀！”

“族里大多人都是普通人。”老者颔首微笑道，“每个新生儿都要经神殿的检测，具备灵力的人才能修习巫灵之术。”

说着又看向明月，“神殿也会选定巫灵使，肩负起守护全族的使命。你娘亲是数百年难遇的灵者，也难怪你们弟兄二人都有灵力。”

涟漪忙问道，“那冰火剑是怎么回事？”

“冰火剑乃我族圣物。三百年前，族中发生分裂，叛逃而出的族人为祸天下，当时的巫灵使带领全族勇士出族平息。后来巫灵使身死，冰火剑也不知所踪了。”老者说道。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洛隐隐觉得很不安，对明月说道。剑身轻轻颤动。

明月笑着打趣道，“是不是你睡太久，脑子不好使，忘了些事！”

洛不屑的撇撇嘴，“那怎么可能！”

次日，明月等人辞别老族长，老者也不好再挽留。便要一路送他们出去。

“先祖大人研习巫蛊咒术，触怒了仙界尊者。巫灵族全族被剔除仙藉，避世而居千年之久了。”老者叹道，神色凄然，“你们这些小娃娃啊，却总是一心想去外面的世界。你娘亲就是因为这样，深陷红尘而不得善终。”

明月眸中划过一丝痛色，淡淡道，“您也说过了，我没有灵力，与常人无异。”

老者苦涩的笑笑，“无论如何，一定和倾儿一起，再回来一次。”他很想告诉这孩子，冰火剑历来为巫灵使所有，但心里也不是很确定到底谁才是下任巫灵使。话到了嘴边，也只得咽下，重复道，“一定再回来！”

“青绡姐姐——”

“青绡姐姐——”

一群孩子守在出口不远处，几个胆子大的孩子跑了过来，把装着瓜果的篮子递给青绡，眼泪汪汪的，“我也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看看你说的那些大河大川、闹市街铺……”

涟漪伸手摸着一个小孩的头，轻言抚慰，“傻孩子，世间熙熙攘攘，哪有你现在安乐自在。”旋即又摇头轻笑，“我和你们说这作甚？不曾拥有的，总是好的！”

老者手中飞快的结印，只见前方的气墙裂开一道。“你们走吧！”

明月涟漪施礼拜别，青绡也连忙跟着施礼。

一阵晕眩，相继跌坐在地。睁开眼，入目一片冰莹。风雪已停，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

青绡打了个喷嚏，打开包袱取出皮裘给涟漪，然后自己也拿起一件裹上，“真冷呀！”

话落，仰望无边的天际，眼角滑下泪来。没想到历经千辛万苦找到巫灵族，却是这样的结局。越想越觉得心酸，哇哇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连日来的憋屈在这一刻彻底宣泄而出。涟漪只觉鼻头微酸，强忍住眼泪，静立在风中。

“吱吱——吱吱——”

明月感觉自己衣摆被扯动，低头一看，原来是雪之灵。笑道，“是你啊！谢谢你送我们去巫灵族！”

“吱吱——”小家伙使劲摇着脑袋，示意不谢。

明月蹲下身，把洁白如雪的雪之灵捧在手心，若不是它那蓝盈盈的眼珠，当真分辨不出了。“谢谢！”

雪之灵亲昵地舔了舔明月的手，然后跳落在地，朝明月深深鞠了个躬，转过身去，和遍地的雪花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了，连脚印也没有留下。

“我们下山去吧！”明月扶起青绡，转而看向涟漪，“即使不能解咒，也要去找她吧？”

“恩，我要去找浅姐！”青绡抹着眼泪，定定地说道。

涟漪淡淡地点了点头，携着青绡随明月下山。

暴风雪已停，雪花未凝结成冰，踩在上面沙沙作响，路也好走了很多。一路无话，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