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阳大营中,西侧马厩附近的禁闭间中,铁炉还散着余温,从炉盖中间的圆孔中溢出的一缕青烟慢慢的向上延伸着、扩散着、消逝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垂暮老人目光呆滞,似看非看的眼神随着烟尘的流动而缓缓地抬起头。
也许,我这一世如这炉火一般,从点燃到旺盛,看似久远,终有熄灭的一时,升出的最后一丝烟尘,终因身单力薄而被吞灭,炉中虽有余温,却终究只是一堆朽木的骸骨。
老人此时心中无欲无求,半世的权力之争让他疲乏,现在被俘身处敌营,成了阶下之囚。此人正是西伐原解翊身旁的左丞相景禾。
被俘的这些时日,景禾便被囚禁在池阳营内的禁闭间之中。说是禁闭间,与普通营房的所有差别只是不能出门而已,就连镣铐都不用带,监室床铺平整干燥。监室外的火炉定时生火灭火,使得室温保持的正好。
景禾也想到原本西伐的水牢,那是纯纯的折磨人之处,别说已经被用刑到半死的犯人,就算是年龄尚好的壮丁就去,几日也看不出人样了。如他这种羸弱的老者,进去之后应该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而这池阳的牢房却处处在彰显人道主义,难道池阳就没有十恶不赦之人吗?不对,对于一个阵营来说,敌对阵营的将领不就是十恶不赦之人么?但在景禾被俘的数日以来,不但没有收到任何鞭挞折磨,也没有受到任何阶下囚所受的屈辱,饭菜是热的,屋是暖的。
景禾呆呆思索之时,忽闻“吱呀”一声门响,他目光扫过去,是看守他的守卫将门开了,却一闪身再次退到门口。而此时另外一人进到这监禁室之中。
此人一身亮甲,看着应该是一名将领。只见他进门之后先看扫视了一圈,再将目光停留在景禾身上。景禾心想,完了,这必是来下最后通牒的,我命休矣。遂又低下头来,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阁下可是西伐的右相景禾前辈?”景禾低着头,正在总结自己的一生功过,却听见适才的人温声说道。
“正是老朽!”景禾答道。不禁抬起头再次仔细审视此人,微微有些面熟,却实在想不起来。
“在下素仰丞相谋略,也曾与丞相也只一面之缘,只是当时两军战场,不得不与丞相为敌。”说完这人又走近了两步,好让景禾看清楚。景禾再次仔细辨认,终于想起来,这便是当时擒他的三名敌军将领中的一个,此人正是冷寒。
“老朽已是败军之将,又何来敬仰之能。将军年少勇武,老朽愧不敢当。”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景禾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既然敌军也如此礼待,那自己也不能失了教养。
“丞相哪里话,我本是不知名的小将,只是因为跟了明君,才有这一时之运。早年在下便听闻西伐丞相文韬武略名及四海,西伐的先皇若是没有丞相相助,在五年前便以被池阳灭了。”景禾听到这年纪轻轻的将军如此说,当真以为自己的威名已经传遍四海,登时又轻飘飘了起来。
“然则,时不待我,势不容我。西伐君主听信阉人谗言,将我致仕。又令西伐割据,兵分两路,最终也只能被池阳逐个击破,葬送社稷。”景禾不断的叹气。
冷寒听出他话中的不满和怨恨,心想,正合我意。
“西伐主君在朝堂之内,朽木为官,殿壁之间**食禄。且四方割据,郡县自持兵马,如一盘散沙。赋税严重,百姓饱受涂炭之苦,何得安乐?就算池阳不犯,那各地揭竿而起的农民也不在少数。丞相耗尽半生心血,到头来却换来解翊如此相待,真叫人惋惜啊。”冷寒继续说道。
“哎!”景禾长长的一声叹息。
“池阳主君登基五载,重科举,兴农业,任人廉能,虚心纳谏。使得国泰民安,百姓安乐。真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丞相若有心归于池阳,将文韬武略发挥出来。便是池阳之福啊。”冷寒意味已经非常明了。
景禾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也没几年活头,成为俘虏之后,敌人竟然苦口婆心的来劝降。想那西伐已经全无我景禾容身之处,不如我另谋明主,也不负我尚有老骥伏枥千里之志。但一想到自己曾是西伐朝中重臣,安能得到池阳的信赖?
“老朽生于西伐,且在朝中数载为官,池阳与西伐常年征战,老朽皆有参与,池阳君主必是恨我入骨,如何可能有招降之意?”景禾很不自信,他怕自己答应投降,将西伐军事事务、军队结构及世家权位一概说出之后,也免不了被处死。
“景大人多虑了,我池阳君主是一代贤君,绝不是反复之人,他知人善用,不计前嫌,对降将降兵一视同仁,绝无二般。且我池阳日益强大,拿下西伐也是朝夕之势。若大人有心归于池阳,主君必是欣喜不已,若大人决心不易二主,那便待战事结束之后,放大人与西伐各位将士归乡。绝不为难众位。”冷寒的意思是,我池阳不是靠你吃了西伐再将你杀掉。你降与不降,池阳都会胜利。
景禾听的明白,心中疑虑打消了。景禾涣散的眼光终于找到了对焦。心中也再次燃起活下去的希望。
“如将军,主君所愿!景禾,愿降。”景禾终于站起身来,向冷寒深施一礼。
“丞相如此识得大体,也不枉冷寒此行了。”冷寒还礼,心中暗暗高兴。
“老朽尚有一事相求。”
“大人但说无妨!”
“老朽的家眷尚在西伐京师之中。若是老朽战死,则家眷尚可苟活。但…若是西伐主君知道老朽已经归顺池阳…那我的家眷,必然遭株连九族之灾。”可不是么,若是解翊知道景禾居然降了,立刻就得把他一家百十来口全杀了。
“大人放心,尚且委屈大人留在军中,谁也不会走漏风声。待我军直取西伐京师,便将大人的家眷接到池阳。”听冷寒这么说,景禾便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