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王明珠,敢在敬茶的时候将那一杯还烫着的热茶打翻在顾雁飞身边,是因为她还是王家最受宠的嫡女,楚羿对她也是千万恩宠,她出嫁作为侧妃却摆足的正妃的派头,连那个时候的慎嫔都备受皇帝宠爱,得了恩典出宫来参加她的婚礼——那个时候,除了顾雁飞自己被楚羿的“恩宠”冲昏了头脑,大抵谁都觉得王明珠的身份是要比顾雁飞还要高的。
而这一次,等顾雁飞将那个瓷质的茶盏接到手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一世,王明珠从开始就矮了一头,她已经输了,大抵是不想在这自己已经够落魄了的婚礼上再出什么幺蛾子的差错,她这个时候倒是安分。顾雁飞用茶盏的盖子撇了撇茶水上面的浮沫,不必上一世的那些心绪复杂,轻呷一口热茶,她的心海毫无波动。
无论是王夫人、楚羿,还是外面的那些不知名的宾客,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似乎是害怕又期待着会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在王明珠爬上楚羿的床这件事的热度过去后,又为江州城留下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是没有,王明珠的脸上盈着笑容,顾雁飞也轻轻弯了眸,一副亲和模样。
咽下口中的茶,余香还留在唇齿之间,顾雁飞将手中的杯盏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伸手去扶拜在她面前的王明珠,眉眼弯出漂亮的弧度,语调里是和婉,她眉间仍是那样浅淡的从不低头的骄傲,似乎王明珠进门这件事,从未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妹妹请起。”
妾室进门,正室按照礼数来说是要给妾室进门礼,顾雁飞将王明珠扶起,顺手从自己手腕上将刚刚出门的时候套上的那个白玉镯子取下来,套上王明珠的左手,顾雁飞高挑,身材便纤细一些,镯子套到王明珠手上,显然稍微有两分紧了。不过两个人都是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王明珠粲然一笑,又对顾雁飞行了一个礼:“谢谢姐姐。”
王明珠抬头看向顾雁飞的眸光亮亮的,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一般,看见顾雁飞看过去,她甚至笑的更甜了——有些奇怪,这并不像是王明珠,她似乎有什么东西胸有成竹并且有恃无恐。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谈何谢。”顾雁飞唇角的笑容如花一般,她浅浅颔首,松开了扶着王明珠的手——场面话说完了,她今天的任务也算是功成身退了,顾雁飞抿了抿唇角,目光扫向站在一边儿的礼官。
礼官似乎被顾雁飞这样的目光一刺,一个哆嗦立刻反应了过来,高声:“礼成,送入洞房——”
王明珠抬眸看了一眼楚羿,眸光里满满都是少女的心想事的愉悦,分外娇俏,偶尔还有两分娇羞的模样,外表是无可挑剔的漂亮,与那一日尖叫着冲楚羿询问“你这是不想负责”的那个人简直判若两人,她唇角隐隐约约噙着娇俏的笑容,被婆子带回了新房内。
即使是心中再不愿意,楚羿却依旧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宾客们笑着散到各个席上坐下,侍女们一一端上菜来,顾雁飞正准备“功成身退”的离开,却听见楚羿的声音,他轻轻唤了一声雁飞,接收到顾雁飞疑惑的目光之后微微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个“身不由己”的苦涩笑容来:“今日……辛苦你了。”
“无妨,王爷才是辛苦了,一会儿还要应付宾客,别喝太多。”顾雁飞抿唇一笑,目光轻轻垂下去,似乎是不愿意让楚羿看到她的失落,实则是眸光平淡,一点儿情绪都看不出来。她浅浅一颔首,“我先回去了。”
“雁飞!”
没想到顾雁飞都这样说了,楚羿还是叫住了她,她再一次回头望回去,只看到楚羿脸上似真似假的那些愧疚,她耐下性子来,又轻轻歪了歪头:“王爷……怎么了?”
楚羿轻轻的叹了口气,那一双星目中渐渐染上一点儿怀念,一点儿深情,无论成亲纳妾,他穿的都是正红色的礼服,今日和顾雁飞这一身正红色的礼服放在一处一看,倒是颇为相配,他看着顾雁飞,轻轻抿唇一笑,似乎是碍于大家都还在场,他没有凑到顾雁飞身边来,声音里却全部都是柔情:“你今日很漂亮。”
顾雁飞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又在心里笑开——今日是什么日子?今日是王家嫡女王明珠嫁入王府的日子,虽然只是个侍妾,但毕竟是她嫁给楚羿的日子,而她的新婚夫君,此时正站在刚刚拜过高堂的地方,满脸深情的对着另一个女人说:“你今日真漂亮。”
楚羿还真是无时无刻都在刷新顾雁飞心里作为一个男人的下限,真是荒唐透顶!
“是么?王氏今日也很漂亮。”无论心中如何千回百转,顾雁飞是不屑在楚羿面前露出她这样的真实想法来的,她轻轻抿了抿唇角,挪开目光不咸不淡的回了这样一句,又微微曲了曲膝算是行了个礼,“莫要让客人们等急了,王爷快去罢,妾身告退。”
将楚羿挽留又不舍似的目光远远抛在身后,顾雁飞带着尺素一路回到翠霭堂里,直到一脚踏进屋里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刚刚楚羿着实把她恶心的够呛,她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被楚羿恶心到了,没想到还是太年轻。
清菀看见顾雁飞匆匆回来的样子,虽然明知以顾雁飞的身份和手段肯定不可能在王明珠手里吃到什么亏,却还是忍不住操心似的凑上去,先给顾雁飞倒了一杯温茶顺顺气,又问:“出什么事了么?小姐怎么匆匆忙忙的。”
“外头太阳太晒了,懒得在那边儿待。”顾雁飞总不能说是楚羿刚刚说的那一番话让她觉得早上吃过的粥都翻江倒海,抿了一口茶水压压神儿,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糊弄过去。
清菀似乎也没仔细想想,她含含糊糊点了点头,将顾雁飞喝完茶水的茶杯放回桌子上,眼珠子一转又凑过来,像是要说秘密一样压低了声音:“小姐小姐,我今日去后厨路上碰见两个眼生的丫鬟,应该是王侍妾带过来的贴身丫头,她们在谈王侍妾的嫁妆呢,您猜猜有多少?”
顾雁飞看清菀故作神秘的样子,也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角,她浅浅抿了抿唇:“当初送聘礼过去的时候王家说陪嫁要与聘礼齐平,一千两,王氏是嫡女,私底下肯定不止这么点儿,如若带个大半过来,少说也有三千两了罢?”
清菀半天没出声,只是眼睛里写满了惊叹:“小姐怎么知道王侍妾那边的嫁妆确实要比当时账面上的多?不过还是少了一点儿,那个婢女说,王氏嫁过来的时候一共带了五千两的嫁妆呢!都和小姐的嫁妆一样了!”
五千两吗……?看来王夫人丝毫不想在乎以后府里那些庶女嫁的好不好了,若是她是王夫人,王明珠惹出这样的事情来,让王氏以后的女儿都嫁的艰难,也是一定要从王氏该有的嫁妆里面抽出一部分去填补那些庶女的嫁妆的。
顾雁飞刚刚这样想着,却被清菀说的下一句忍不住笑出来,她伸手轻轻揉了揉清菀柔软的发顶,唇角泄出一点儿狡黠来:“王明珠只是家中的嫡女,就已经能拿到五千两的嫁妆,你小姐我是将军府的唯一的女儿,难不成账上的那些五千两,就是全部了?”
清菀茫然的眨巴了两下眼睛,愣愣的张了张嘴:“啊……?”
“噗嗤,看来是真的傻了。”青荷捂着嘴扯着青莲的袖子笑出来,惹得向来比青荷稳重的青莲也忍不住抿着唇角笑出来。
她们的眉眼之间全带着调侃的笑意,但是看得出不带半点真正的恶意,清菀受着这样的笑,只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儿,歪了歪头,露出一点而茫然:“小姐的嫁妆,原来不止五千两啊?”
顾雁飞抿唇一笑:“自然是不止五千两的,我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光嫁妆往王府里抬进来,就足足抬了十担的大红木箱子,若是只有五千两,那些箱子里放的是棉花不成?”
被顾雁飞这样一说,清菀似乎也恍然大悟,她微微抿了抿唇角,嗔怪的看了一眼在她后面仍旧带着笑容的青荷,轻轻跺了跺脚:“青荷姐姐也不跟我说,让我在小姐前面闹了个大笑话!”
这话一出,大家又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几个人正笑着,屋内的气氛都还愉快,顾雁飞却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直直的冲进翠霭堂的小院里头来,是一只收在院外的婆子,她匆匆叫了一声王妃娘娘,随后又在顾雁飞的目光之下自知失态的闭上了嘴。
顾雁飞的目光扫过去,里头那一点儿冷冷的光让那个婆子奇迹般的安静下来,她轻轻扬了扬下颚:“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婆子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嗓子,伸手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珠:“王妃娘娘,宫里来人了,是来传旨的太监,请王妃娘娘过去接旨!”
顾雁飞一愣,随即轻轻眯起了眼睛——这个时候来传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旨意,回想起刚刚在敬茶的时候王明珠的那个眼神,顾雁飞下意识的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怎么嗅,都是来者不善的意味。身后清菀的惊呼被她的目光压下,她抿了抿唇角:“只让本王妃一个人接旨?”
“不……还有王爷,和王侍妾。”婆子又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显然有些紧张。
果然。顾雁飞的眸光中浅浅的闪过一丝了悟,她颔首答应下来,说了声你下去罢,就命令青荷关上了门,准备换礼服去前厅接旨。青荷从柜子里把礼服找出来,一边儿给顾雁飞更衣,一边眉间染上一点儿担心:“这个时候来的旨意……”
顾雁飞目光浅浅一扫,唇角带上安抚性的笑:“无妨,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其实她也很好奇,已经到了这样的困境,王明珠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本事,才能觉得自己能在她顾雁飞面前翻身呢?她一向对挑战来者不拒,王明珠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她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