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还是一片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场景,每个人都言笑晏晏,仿佛今天所发生过的那件事已经如同浮云一般消失在了大家的脑子里,但是那些唇角弧度相似的笑容之下藏着多少心照不宣和勾心斗角,谁都不清楚。
顾雁飞看着赵家夫人回到座位上,独自斟了一杯酒入喉。或许是她今天的表演太精彩,倒是得到了不少贵族夫人像是同仇敌忾似的认同,一个晚宴在这儿还没坐多久,却已经有将近三个夫人过来一同寒暄两句,她们眼角眉梢都挑着相似的笑意,每一个弯眉都带着自身多年所受的教育和涵养——顾雁飞明白这是一种示好,这是一种上层阶层的贵妇对于她认可的一种表现。
她抿了一口桃花酿,心中觉出两分好笑来。上一世为了楚羿的面子,为了得到更多的助力,千辛万苦削尖了头想要挤进这个圈子里去,花了好多功夫在算得上卑躬屈膝的才进去,而这一世,只是做了这么一件事,就得到了上一世心机算尽的机会。
几杯薄酒下毒,她心觉脸颊微微发烫起来,转头唤了尺素陪她出去解解酒,从大堂正门转出去,两个人随着回廊转过三四个弯,夜风拂过脸颊和鬓边碎发,她伸手将鬓边的碎发往后揽了揽,抿了抿唇角,正要说什么,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似乎是……楚翡来了。
她呆的地方偏僻也静谧,只有几声偶尔的虫鸣,脚步声清晰,顾雁飞转过头去,看到一身盛装的楚翡从身后走来。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虽不及礼服盛大,但也算得上是盛装了。长发被发冠高高束起,皎洁月色之下,一张玉面冷寂,桃花眼却似春风拂过,融出一片春意来。他缓缓而来,丰神俊朗如月神。
“太子殿下不在正堂招呼客人,怎么到这儿来了?”顾雁飞垂眸一笑,一点儿浅浅的梨涡在颊侧若隐若现,她笑起来时仿佛要比冷着脸时稚龄两岁,唇角的弧度如花一般旖旎,她抬眸又瞧过去,眸子里有粼粼的水光。
楚翡微微垂下目光,目光落在顾雁飞的脸上,似乎还是那一日同他在别院钓鱼的顾雁飞,又似乎还是吃着鱼片脸上满是惊喜的顾雁飞,他没有回顾雁飞的话,只是稍稍抿了抿唇角:“今天的鱼片怎么样?”
顾雁飞微微一愣,随即弯眸一笑:“很好吃,还是出自你之手,不过却是以西琼的身份送过来的,吓了我一跳。”
“你喜欢就好。”楚翡唇角挽起的笑容弧度略微低于平常对于顾雁飞笑着的弧度,他眸光中透露出的情绪有些复杂,这样回了一句之后便半晌没了声息。他沉默了一会儿,夜风拂过他的脸颊,他最终还是开口,语调平平,“今天那些事,是你做的罢?”
顾雁飞略显疑惑的挑了挑眉,有一些摸不着头脑——换句话说,从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他的神情动作都有些奇怪,她轻轻一颔首,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是我做的没错。”
楚翡的眸光似乎闪烁了一下,又两分不敢置信,又有两分意料之中。他的目光沉沉的看着顾雁飞,最后似乎是骤然懂得了什么,他叹了口气,低声喃喃:“果然是你。”
“怎么了吗?”顾雁飞更是摸不着头脑了,但是她向来敏锐,她察觉到周围的风似乎都因为楚翡的这一声叹而微微停滞下来,楚翡似乎并不是很愉悦,唇角的笑容都渐渐转为一个苦涩意味的叹息,这让她觉得不太舒服,抬眸望过去,她问道。
“雁飞。”楚翡的这一声呼唤仿佛是一声隐隐的叹息,他看着顾雁飞似乎毫无悔意的面庞,他似乎困惑极了,“你想对誉王复仇,可以不在乎你自己的面子,不在乎誉王的面子,却也可以不在乎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活生生将她踩进泥里吗?我未曾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
……什么?
顾雁飞不敢置信的抬眸望过去,只看到楚翡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写满了痛心疾首,他在这一瞬间突然陌生的可怕,她喜欢和聪明人相处,喜欢那种能够理解自己所有行为不用多加解释的人,她在重生之后与楚翡结盟引楚翡为知己,也是因为楚翡和她其实是很像的那一种人,她能够理解楚翡所有的行为,便也以为楚翡能够理解她。
可是楚翡没有。
她向来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就算是楚翡不明白上一世她和王明珠有什么恩怨,也不明白今日之事一切都是王明珠先把这种下作手段用到她身上,但也不能仅凭自己的猜想去断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向来骄傲,她无所谓别人对她做出什么样的评论,但是楚翡不行,楚翡是她重生之后第一个真正当做朋友的人,就算是她自私,楚翡也不能够这样看她。
顾雁飞的脸色很快就阴沉了下来,眸光中的笑意一丝丝的被冰封起来,她抿了抿唇角,脸上却带上了笑容,一如她在众人面前的那些笑,虽一点儿破绽毒挑不出来,但是却没有丁点儿温度,她累了,她不想去解释什么,她向来不喜欢解释,也更不喜欢,向原以为理解自己的人解释。
笑颜逐渐苦涩起来,她在心中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垂下眼睫:“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更深露重,夜风太凉,太子殿下请回罢,我也回去了。”
言罢,她头都没抬,只回头看了一眼尺素示意她跟上,走路看起来并不如何焦急,却飞快的从楚翡的肩膀边擦过,匆匆离去,那一瞬间她有一点儿恍惚——上一次和楚翡的肩膀靠的这么近,还是上一次在别院钓鱼的时候罢?心中一晒,她很快就清醒过来,扶了扶略有些掉下来的发簪,再抬头时已经回到了该回到的样子,入席,正巧对上虞西琼望过来的目光。
“你去哪儿了?”
顾雁飞粲然一笑:“喝多了两杯,去散散酒气,没什么。”
宴罢丝竹声歇,虞西琼凑到顾雁飞身边舍不得顾雁飞走,大抵是怕顾雁飞回到家里去觉得尴尬,一张脸上满满都是小心翼翼的关心:“雁飞,今日不要走了,在太子府住下来罢?”
顾雁飞哪里在乎回到家之后楚羿的脸色,本来两个人就“闹着变扭”,今天在楚羿心里又被王明珠这样算计了一道,要怎样想着平复她的怒火才是正经事,哪里有功夫给她摆脸色?北巡这件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楚羿不敢对她今天做出的决定发什么火。
她听了虞西琼的话,略显亲昵的靠近她,甚至伸手轻轻为虞西琼挽了挽鬓边的发丝:“没关系的,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
“那……快回去罢,路上要小心,我叫马车送你。”虞西琼显然还是有两份担心,说的话的时候还犹豫,说到后面又坚持起来,在她看来出了这样的事,顾雁飞是肯定不愿意继续和楚羿坐一辆马车回家去了。
她没给顾雁飞拒绝的时间,而是转过去吩咐了婢女,婢女匆匆而去又匆匆归来,对顾雁飞行了个礼:“誉王妃,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顾雁飞失笑,却也不愿意拂了虞西琼这样坚持的好意,抿着唇答应下来:“我知道了,你莫要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要是真的有事一定要和我说,就算,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虞西琼看着顾雁飞似乎并不怎么担心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急死了,她匆匆跺了跺脚,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都不见了,眸光一转,她似乎窥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很快就接上几句话,“就算我帮不上你,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可以帮的上你吗!”
顾雁飞听见太子两个字,眸光闪烁一下,唇角的笑意都有两分淡了,这个时候的她自然没有心情去探究为什么明明是夫妻,虞西琼用的却还是敬称“太子殿下”,只不过略显潦草的勾了勾唇角,点了点头又重复一遍:“我会小心的。”
虞西琼执意送顾雁飞出门,看着顾雁飞坐上马车还在不舍的念叨:“回去之后,若是誉王给你脸色看,别怕他!”
“我是将门出身,他就算给我十个脸色看,也打不过我,这有什么可怕的。”顾雁飞哭笑不得,掀起帘子看着虞西琼认真的神色,为了安抚她也只能这样说,要不然怕是天亮了,她还不能出发。
虞西琼脸上却确确实实的闪过一分惊喜,她看过太子的武功,却是并不怎么样,听说太子还是各位皇子中武艺学的更好的,但也怎么看都打不过顾雁飞,她很快便安下心来,笑眯眯的朝着顾雁飞摆手:“那你快走罢,天这样黑了!”
天这样黑,还不是因为你一直缠着我不让我走?其他的夫人小姐都已经坐着马车回去了,太子府前面空空荡荡,一辆是顾雁飞现在做坐的,另一辆,则是一直在门口等着顾雁飞的誉王府的马车。顾雁飞最后冲着虞西琼笑了笑,点头:“我走了。”
顾雁飞看看站在远处的誉王府的马车,眯了眯眼睛,放下帘子,眸光中的笑意逐渐消退下去,她轻轻开口:“走。”
马车的轱辘在青石砖上滚动起来,在走过誉王府的马车的时候,顾雁飞听到楚羿轻轻的一声叹息,他似乎念了一句顾雁飞的名字,却很快就消失在夜风里,顾雁飞装作没有听清,只轻轻抿了抿唇角——这已经让你感到师太不在你的控制之内了吗?感到失落?可是后面,还有更多的东西在等着你啊,楚羿。
马车朝着誉王府行驶过去,王明珠和楚羿的消息也通过每一辆从太子府离开马车上传递出去,根本不用明天,今天一晚上,就足够让街头巷尾都知道这件事。无论皇帝收到信息之后会怎么样处理,王明珠在这件事上,已经彻底没有翻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