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这种事,无论你用的是直钩还是弯钩,向来都是愿者上钩。顾雁飞的鱼竿沉沉坠了好多次,可当把它提起来的时候,却只有寥寥几次能够看到上面挂着两条鱼——还都是小鱼,没有半个手掌宽一个手掌长,鲜嫩二字都沾不上边儿。顾雁飞无奈笑笑,将鱼钩从鱼嘴上取下来,反手一抛又将鱼扔回水潭里去。
“雁飞当真是菩萨心肠。”这样的举动被坐在旁边的楚翡看到了,便换来他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容和一句如何听来都相当真心的夸赞。
顾雁飞眸光微闪,唇角带了一点儿笑意:“我只是觉它瘦小,实在不是做菜的好料,与其将时间香料浪费在它身上,不如放它回潭里去。若是今后等长大了还是落在我手里,那就是命中如此,而若是它逃过一劫,便当是我好心”
楚翡唇角带了一点儿浅浅的笑意,正准备开口,手里鱼竿下沉的重量却拉回他的思绪,他抬手提竿,脱水而出的鱼溅起一点儿小小的水花,鱼竿一甩,一条足有一个成年男子手掌宽,两个手长的鱼就被甩进鱼篓里,楚翡的目光很快的一扫,露出一点儿满意的笑:“这一条不错,没有太大太老,鱼肉应当是鲜嫩可口的。”
顾雁飞不置可否的轻轻颔首,又给自己挂上一个鱼饵,将鱼竿甩出去。可是直到楚翡身边的鱼篓连着放了三条大鱼都满了,顾雁飞的鱼篓里也依旧是空空如也——连一只鱼都没上钩来,有几次拉起鱼竿,鱼钩上的鱼饵却已经全部被吃完了,令顾雁飞有两分哭笑不得的恼火。
“看来,今日是注定由翡来造这个杀孽了,连菩萨都不想让雁飞手心里沾上血呢。”楚翡看了看鱼篓里的鱼确保已经够吃了,便慢条斯理的收起了鱼竿,看着顾雁飞鱼篓里空无一物,忍不住带着笑这样安慰道。
但这话一出口,反而是顾雁飞笑起来,她的眸光在楚翡的脸上轻轻停留一瞬,抿唇而笑:“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沾不沾血?我可是将门出身——”这句话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楚翡一愣,眸光闪烁了两下,似乎是压下了什么旁的思绪,他只轻轻一点头:“倒是翡想错失言了,鱼已经够了,我们回去罢。”
顾雁飞颔首,收起鱼竿,将鱼篓和剩下的鱼饵都交给楚翡身边的侍卫,跟在楚翡身后。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的问楚翡,眉眼之间都是愉悦:“我们要去见做鱼片的那一位大厨吗?”
“是,去把鱼给他。”楚翡点了点头表示正是如此,放慢了脚步等顾雁飞走到他身边,才并肩继续往前走。
“若是看到那一位厨子,我一定问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回誉王府,我出你太子府两倍的工钱给他,只用他做鱼片那样一道菜。”自从第一次吃过一次,那鱼片的鲜香滋味就一直停留在顾雁飞的唇角舌尖,一直难以忘怀,今日能够见到做出那个鱼片的人,她着实有两分期待——若是能够将有这样好手艺的厨子带回家里去,她一定能很高兴。
可没想到楚翡听到这句话,轻轻弯了弯唇角,桃花眼眼角写着两分狡黠:“两倍的工钱,只怕雁飞你给不起。”
顾雁飞抿了抿唇:“知道太子殿下家大业大,但是却不至于连两倍工钱都给不起罢?说不定就跟我走了,你还是别太自信为妙。”
两句闲谈里,顾雁飞一路和楚翡绕过回廊,就到了后院的小厨。大抵是因为曾经是太子妃的别院,常常会有多人前来,厨房的小院已经不小,顾雁飞跟在楚翡身后跨过门槛走进厨房,目光在室内很快的扫过一圈,却并没有看到除他么两个艺伎身后的尺素扶风之外的任何人。
“没有人啊。”顾雁飞疑惑的转头看向楚翡。
楚翡不答,只是轻轻的笑,他从扶风手里接过装着鱼的鱼篓,挽起袖子从水缸里舀出半个铜盆的清水,从鱼篓里捉出一条鱼,从旁边的刀具架子上抽出一把菜刀,反手用刀背在还在扭动的鱼头上一敲,鱼马上就僵直了身体不动了。放在桌上,他动作熟稔又麻利的用刀逆着鱼鳞将鱼鳞全部刮下来,又将鱼翻身破肚,挖出鱼肚子里内脏。明明是称得上血腥的动作,可是放在楚翡那一双漂亮的手里面,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出粗鲁。鱼落进刚刚盛好了水的铜盆里,连带着楚翡手上沾上的血迹,在水里开出浅浅红色的花。
上一世,顾雁飞看过很多将杀人这件事做的漂亮如艺术品的人,却是第一次看到,将杀一条鱼都杀得这么漂亮的人,换种方式来说,娇生惯养的太子爷能在这儿杀鱼,已经是一件让顾雁飞感到惊讶的事,那么能够杀得这么漂亮,或许也……不足为奇。
就在顾雁飞还在想这件事的时候,楚翡已经动作利索的从鱼篓中捉出了第二条鱼,与刚刚相同的动作,鱼反手被敲晕,然后被去鳞破肚,最后入水洗净,顾雁飞歪着头有两分惊叹,听到楚翡的声音。
“怎么了?很惊讶吗?”楚翡眼角带笑,洁白如玉的手指上还有没有洗去的血色,但是却并不让人觉得可怖,反而因为那如画的眉目而让人觉得无辜又可怜。
顾雁飞先是被他的容貌和这样的冲击力一煞,又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声果然相貌长得好的如何都不能让人心生厌恶,到这个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目光中渐渐染上两分真实的讶色:“等等……这鱼,是你做的?”
她一直留恋不已,上一世这一世都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鱼片,竟然是出自太子殿下之手?上一世与燕王相斗被皇帝厌弃最后废了太子位不知所踪的太子殿下,不会是去做了一个厨子罢?
顾雁飞震惊的眨了眨眼睛,看着楚翡唇边的笑意愈来愈浓,歪头:“真的是你做的?”
“不才,正是在下。”楚翡桃花眼轻轻弯起,便有温柔的春风吹拂而来,看着顾雁飞惊讶的表情似乎令他很是愉悦,手底下处理第三条鱼的动作也轻快许多,换了两次水很快把三条鱼清洗干净放到桌上,他又换了一把小一些的刀,放在盛在另一处的盆里的水里轻轻蘸了一下,手底下的动作麻利。
他的小刀从鱼尾处平平切入,仿佛中间未曾遇到任何阻碍,很快就从鱼腮处穿出,横刀二切,立刀五切,拎起鱼尾反手在盛了赶紧水的水盆上轻轻一磕,切得漂亮的鱼片便从鱼身上落下来落进水里冰着,而顾雁飞看着他手里的半条鱼,被切掉鱼肉的那一面鱼骨之上只留了大约一张纸一样薄的一片,落进水里的,只有鱼一面身体上最中间的那六块鱼片。
这刀功,称一句出神入化也不为过了。顾雁飞大概明白了楚翡的意思,扶风给她搬上来一把椅子,她坐上去倚在靠背上,看着楚翡动作。
一条鱼身上最多只能选到最好的十二片鱼片,就算三条鱼个头都不算小,落在水盆里的鱼片依旧只有三十六片,剩下的鱼被切段放进轻纱所制的布袋里面扔进汤锅里煲汤,楚翡动作娴熟,就算是切着指间的一小段葱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鱼汤最后被煲成浓浓的白,将纱布袋子里的碎肉和骨头取出来扔掉,将鱼汤倒进炒制过的香料里,鱼片下锅,辛香大的味道已经在往顾雁飞的鼻子里钻了,她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楚翡,换句话来说,是没有离开过楚翡即将出锅的那一碗鱼片。
有婢女进屋走到楚翡身边,楚翡简单吩咐了两句,又看向顾雁飞。
“别的菜都收拾好了,这一锅鱼片一炷香功夫就能出锅,我们先去屋里罢。”看着顾雁飞依旧恋恋不舍的目光,忍不住失笑,“不会少了你的,除了出锅这道工序都做好了,我保证好吃,好不好?”
顾雁飞这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她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楚翡,轻轻歪头:“你不去换一件衣服吗?”她依稀记得,从玉华楼拍卖会回来的那一日,她吃到了鱼片,而中途离去的楚翡在回来的时候换了件衣服,大概是为了掩盖身上的油烟味道。
“雁飞这是嫌弃我吗?”楚翡一边慢条斯理的把自己卷上去的袖子放下来,一边儿看向顾雁飞,水似的眸光里似乎还带着委屈和控诉。
顾雁飞失笑,勾勾唇角:“我这不是怕太子殿下娇生惯养,不习惯身上有油烟味么?”
楚翡只轻轻一笑,率先走出了门,顾雁飞跟在他身后,只听见他带着低笑的声音:“若是为了给雁飞做雁飞喜欢吃的,那么身上有油烟味,又何妨呢?”
顾雁飞浅浅的抿了抿唇角,不知道回答什么,便没有听到似的移开了目光,只是唇角的笑容愈来愈浓,像是在唇角开了一朵花儿。
顾雁飞在桌案前坐下,不过一会儿,菜上齐了桌面,而距离顾雁飞最近的,是刚刚楚翡做了好一会儿功夫的鱼片,楚翡换了衣服进来,看着顾雁飞端坐榻上,忍不住笑:“怎么不吃?”
“主人家不动筷,我又如何能动筷?”虽然顾雁飞望着面前的鱼片却确实垂涎不已,但是想想去换衣服的楚翡,又想一想无论什么时候吃,这鱼片都是她的,她便安心下来,一直等到楚翡进门,都没有动筷。
楚翡坐下来,执起面前的银筷,夹了一块鱼片放进自己碗里,笑:“这不是在活水来,只是一处别院,虽说现在是我的,但事实上主人也算不上我,你我都算客居,又有什么主客之分?快吃罢,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雁飞粲然一笑,也夹了一块鱼片放进嘴里,这鱼肉质鲜嫩,似乎入口即化,却又柔韧,极有口感,顾雁飞顾不得刚出锅还有些许的烫嘴,眸光中都闪着亮晶晶的星子:“这是什么鱼?”
楚翡摇头:“不知,你若是觉得好吃,又何必非要有一个名字?”
“你说的是。”顾雁飞垂眸抿唇一笑,又伸手夹了一块鱼片,却听到楚翡的声音。
“雁飞,我曾对你说,活水来是一个你劳累疲乏之后的休憩之所,你若是不喜欢,那么,这处别院也是。你大可来赏赏花,钓钓鱼,将一切烦恼都抛在脑后,什么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