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飞……”
王明珠语调带着不确信的犹疑,但这并不妨碍顾雁飞微微勾起唇角——这才是上一世王明珠该有的聪明,她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位置,怎么能在这么小小的一件事上被折了手脚却不知是何人所为,这太傻了。
楚翡的目光里似乎有两分浅浅的惊讶意味,顾雁飞轻轻弯唇,唇角的笑意兴味浓厚:她期待今后王明珠的表现,希望她,不要再让她失望,乔氏已经够让她觉得失望了。
她思考的思绪被木门吱呀一声响打断,一个顾雁飞从没见过的婢女推开了门,跟在楚翡身边的小厮丫鬟姿容都是上等,这一个瞧起来更是漂亮,很是赏心悦目。她敛袂朝着楚翡一拜:“殿下,誉王的马车停在门口了,似乎是要找隔间的那位小姐。”
楚翡朝着顾雁飞投过一个“果真如此”的目光,颔首:“领上来,好好招待——你们都懂的。”
“是,殿下。”她婢女应了一声,又行了个礼,翩翩退去,从始至终目光都落在地上,未曾看过别的地方一眼,很是恭敬知礼数。
顾雁飞看着她莲步轻移,杨柳细腰轻轻摇着,头上簪子上的小流苏却没有半点摇晃,她似乎是微微踮着脚尖,走路时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显然也是个练武内家子。她眸光微闪,不由得轻声赞叹了一句:“翡公子身边,真是藏龙卧虎。”
“藏龙卧虎?顾小姐谬赞了。楚翡用指尖点了点下巴,微微仰面,肌肤便泛出如同白玉一般的光泽,煞是好看,那眸光再流转过来,仿佛天神降临,“倒是顾小姐,不仅自个儿功夫出众,身边的婢女也是难以捉摸的个中高手,这大抵就是出生将门的好处罢?”
顾雁飞轻轻笑了一声:“好处?这算得上是什么好处,真正心不在此道的,三十年都出不了师。真正天赋于此的,十年磨一剑都嫌长。”
“顾小姐甚有所悟,翡拜服。”楚翡弯眸,端起自己的茶盏虚虚一推,像是冲着顾雁飞遥遥一敬。
顾雁飞失笑的对上楚翡的目光,也端起了自己的茶盏,轻轻往着楚翡的方向一推,放到唇边轻呷了一口,浅色的唇脂在青瓷杯子上落了个印,两分潋滟花色。
她看着楚翡看过来的目光,没有错过他刚刚语调里的那些隐约的,被尽力隐藏却依旧清晰的不甘和遗憾——那些指点江山的书生都会有弃笔从戎的英雄梦,又何况是这样的天之骄子?
只是上天或许也是公平的,他既然给了楚家这个天下和谋权术的头脑,就夺去了楚家在武学方面应有的天赋,他们无论如何修习,都只是“不过如此”。
顾雁飞脑中忽的闪过太子侧妃虞氏在寿宴上未曾说完的那句话——他算是什么英雄。她忽的觉出两分好笑,那些好笑里,也为楚翡这样的人感出两分苍凉的苦涩。入口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苦涩后的回甘也模糊起来。
两句话的功夫,顾雁飞已经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终归是上一世拿着命爱上的人,就算恩断义绝,她也能在这么一瞬的时间里下意识分辨出楚羿的脚步声,他身后还跟着别人,听脚步声,大概是青竹。
脚步声停在隔壁小间的门口,门轻响一声被打开,顾雁飞听到王明珠的声音,娇柔,却夹杂着两分不该是她所有的怯意:“拜见王爷——”
“进去说。”楚羿的声音不如往常温润,反而有两分高高在上的冷淡意味,顾雁飞听见王明珠应了一声,二人双双进了门,门被关上。顾雁飞想着这个时候楚羿脸上高高在上的表情,是否会因为脸颊一侧有淤青而显得不够庄重,她骤然想到这里,竟然也忍不住有点儿想笑。
楚翡似乎有些讶于顾雁飞莫名勾起的唇角,他投来疑惑的目光:“顾小姐笑什么?”
顾雁飞眉眼带笑,轻轻一扬下颚,指向隔壁的那个方向:“我只是想,楚羿敢这样对王明珠说话,大概是用什么法子遮住了脸上的淤青罢?”
“……你啊。”楚翡失笑,看着顾雁飞闪着笑意的眼眸,他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开口,“顾小姐不如坐过来一些?这边也算宽敞,还能听的更清楚一些。”
顾雁飞本是伏在那一方小案上,手边的茶水已是半凉,她也觉得这儿隔音未免有些太好了,就算是她常年习武耳清目明,也觉出两分不清晰,更不提那王明珠不知道是说到何处,嘴里声音越来越小,不凝神去听,什么都听不进耳朵里。
于是她欣然颔首,笑道:“好啊。”
楚翡又将满含笑意的目光投向了一直站在顾雁飞身侧,一句都没说过的尺素,带着礼貌的温柔:“那就劳烦尺素姑娘将这个小案移走了?虽然看着小,但是它还是有些重的……”
顾雁飞只顾得着听到楚翡说要将小案移走的话,她看了一眼尺素,心中想着哪里需要她特意来移走,便伸手去抬,虽然觉得有些重量,却依旧平稳的将小案抬了起来,放到了自己身后——连桌上杯盏里的一滴茶都没露出来。
回头,她对上话还堵在嗓子眼里,笑意被一抹惊讶神色所取代的楚翡的目光,再转,尺素那很少显出神色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一点儿笑,她偏了偏头,似有所觉:“翡公子的话,刚刚似乎还没有说完?”
楚翡抿唇一笑,将刚刚那些惊讶中隐藏的一点儿尴尬掩去,只是转开话题:“没什么,顾小姐坐过来罢。”
顾雁飞也将那些刚刚没有听清的东西抛在脑后,略一颔首,便往楚翡的方向移了半尺,二人的距离逐渐拉近,楚翡身上那一股一直萦绕她鼻端似有似无的幽香也清晰起来,那是三月雨后桃花的芬芳,夹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初春的雪的冷香,相比于王明珠那种奇异却过于馥郁的芬芳,顾雁飞不得不说她更喜欢楚翡身上的味道。
“怎么了?”
距离凑近,楚翡的桃花眼也更近,顾雁飞仿佛就能在其中看到倒转的万千星河,她微微一笑:“翡公子熏了什么香?仿佛有桃花香气。”
“是母后制的香,用的大抵也是桃花罢,她生了一对桃花眼,又生了我和襄王两兄弟,都是……”
楚翡的声音再一次被打断,但是这一次,却是来自于隔壁的楚羿的声音。刚刚和楚翡的交谈里,顾雁飞错过了太多王明珠细声细气说的话,忽的听到楚羿这样隐含阴冷和怒意的话,竟然有两分恍惚意味。
“王小姐的意思是,为何会如此,王小姐也不知?”
隔壁静默了两刻时候,随后传来王明珠有些委屈似的声音:“王爷为何这般想呢?明珠拜访王妃,正巧听王妃烦恼王爷寿宴献礼一时,我王家因秀秀一事对王爷有愧,明珠刚巧知道这样一个途径,便知晓王爷罢了。”
楚羿沉声:“可本王询问过王小姐的父亲王大人,王大人都并不知道这次拍卖会,王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如何知道玉华楼有拍卖会呢?”
“这……”王明珠似乎有些迟疑,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开口,“明珠虽然不过小小闺门一女子,但并非无知交故友,得一些消息也是平凡事,王爷,王爷何必紧紧捉着这个不放呢?”说到后半句,她语调里甚至带上一点儿哭腔。
楚羿没有说话,久久的沉默里代表着的,似乎是被王明珠说动了。
见此情景,王明珠唇角一抿,继续带着哭腔说了下去,那张漂亮的脸露出一点儿哀愁似的情绪,便惹人心疼:“更何况,那一日的拍卖会上拍卖了那么多的玉器珍宝,偏偏只有这一样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一日竞拍的人那么多,谁又能确定就是王爷您会拍下这一株玉树呢?”
听到这儿,顾雁飞轻轻地挑了挑眉——或许王明珠已经知道,这件事一定与她顾雁飞有关,但是在只有猜测,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她说出来无疑是会对她有所不利,毕竟这个所谓“知交故友”给她的消息,其实不过是她从顾雁飞手指缝里捡到的漏,她曾经拿着这个消息去跟楚羿邀功,就不能现在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是……”楚羿还要再说话,语调里却没有最初对于王明珠的那一股怒气,他虽说多疑,猜测这件事与王氏王明珠皆有问题,但是在王明珠三言两语的巧舌善辩之下,他竟然也提不出任何的破绽。
“明珠这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却被王爷如此猜测,不如当初不相识……誉王府的那一面,终究还是见错了。”王明珠却没有给楚羿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语调悲伤,似乎还带着隐约的啜泣声,想来一定是杏眸含泪,我见犹怜了。
只那么一瞬的功夫,楚羿的声音变响起来,不如刚刚冷漠,却仍是有些生硬——顾雁飞勾了解他,他在这一场宴会里失去了太多对他来说重要的东西,除了王明珠,他没有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他依旧心怀芥蒂。他说:“罢了,王小姐也莫要哭了,此次实在令本王折损太多,着实太过气恼,一时失态,还望小姐见谅。”
王明珠的啜泣声小下去,最后转换成一句带着安慰语气的娇柔句子:“王爷宽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楚羿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一时安静,顾雁飞只听到杯盏碰到底座的声音。
王明珠不傻,若是这次谈话在这里停下来,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做到的范围里最好的事了,最起码楚羿即使在内心还对她心怀芥蒂,却仍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在表面上对她一如往昔,时间一长,该过去的都会过去。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所谓爱意冲昏头脑,顾雁飞着实想不到,这么久的寂静之后,王明珠竟然期期艾艾的小声问了这样一句。
“王爷可曾记得,拍卖会过后的那个晚宴,王爷对明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