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在今日之前,这一世的顾雁飞胆子能够把天捅破了,大概也不会去闯皇宫。她的父亲哥哥作为将军为这个皇帝开疆扩土,而这个皇帝显然也算得上是个明君,除了生了几个只会用下作手段的不成器的儿子之外,剩下的一切都称得上是无过,顾雁飞也觉得他是个明君,虽然并不是很喜欢他,但是显然还是敬佩他的。
她不懂为什么一生多疑的皇帝这一次独独栽在了那个不知从何而来,连底细都没能查清楚,就是万丈的荣宠,最终被别人用旁门左道迷了眼睛。她不能肖想月嫔是什么样的花容月貌,只能说或许即使是英雄也有他过不去的江东。
原本应该是固若金汤的皇城仍旧撑着一个壳子,城墙门口站着的侍卫,似乎是无处不在的巡城的士兵,高墙之上的弓弩仍旧在暮色之下闪着寒光,但是当顾雁飞走进的一瞬间,心中就觉得不对劲。
确实是不对劲,没有人能够比顾雁飞更清楚皇城的兵力分布情况和布置,上一世楚羿登基以后,曾经拿着整个皇城的分布来找顾雁飞,希望顾雁飞能够做出更合适的调整。她对于那些熟记于心的东西确实很难忘记,一眼就能看出这兵力不只是少了一半,很多的侍卫还都是陌生的,不是说长相,而是无论是体貌身量,都根本不够皇城之中侍卫的选拔标准。
顾雁飞回头看了一眼统一一身黑衣逐渐隐入夜色的死士,朝着领头的尺素略一颔首:“我们走,城墙上守着的这些将士不足为惧,略微小心一些便可。”她语调里的那一种坚定似乎是很好的安抚了有些紧张的尺素,尺素略一点头,带着身后的十二个人跟上了顾雁飞的步伐。
到了这个时候,倘若燕王当真决定今天晚上就逼宫动手,那么皇城之中其实是要比宫外更加危险的。可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顾大将军和顾霁风是军营之中的定海神针,更不提顾氏军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没有人能够号令。他们比顾雁飞更加身经百战,他们需要去军营坐镇。
一时之间,没有别人能够进到皇城之中来,而身负武功的顾雁飞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她现在能够调动所有的顾氏暗卫死士,虽然顾大将军没有说怕给自己刚过及笄年岁的女儿施加压力,但是顾雁飞明白,他将希望交给了她,是怀抱着极大地希冀希望她能够救下皇帝的。
最少,也要控制住局势,等着宫外顾大将军所统帅的将士们进宫——他们不知道燕王到底集结了多少兵力才敢这样奋力一搏,可是顾氏的人从来不知道惧怕退却为何物,即使是背水一战,他们也从未服输。
顾雁飞一行人确实是无比顺利的穿过的城墙的封锁,这也就代表着确实整个皇城的防御不堪一击岌岌可危,在墙根落下来,顾雁飞打了个手势,分了四个人前往皇后的寝宫照看皇后,又分了两个前往月嫔的寝宫,只是探路,月嫔不知底细,还是要小心为上。
顾雁飞对这个皇城无比熟悉,她上一世曾经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是这座皇城的主人之一,一花一木都无铭记在心。她带着尺素和剩下的六个人,抄不容易被发现的近路前往皇帝的寝宫,刚刚从房檐之上跳下来,却没有想到迎面碰上一个人。
“你还是来了,你应当明白,我传讯给你的意思是让你保住顾氏,逃离这个是非之地,雁飞,你怎么不懂。”前方身影一闪,一身紫色华袍,折扇之下露出一张邪魅狷狂的脸,正是楚翎。他的目光似乎带着一点儿笑,但是隐隐之中,顾雁飞还是听得懂那一点儿不悦。
顾雁飞抿了抿唇角,只是一笑:“我不是不懂,但是你既然说了‘还是来了’,便是也够懂我,知道我一定会来。你心中什么都明白,说这些话浪费时间还有什么意义?皇上怎么样了?殿内都有谁?”
楚翎听着这样的话,唇角原本戴着的一点儿凌厉的邪气莫名的有两分温和起来,他远远的抬头瞟了一眼天色,又垂下目光往殿中看了一眼:“殿中只有两个老仆,剩下的燕王安插进来的人都被我杀了,让我的人混进去了。他……情况不太好,大抵是撑不了几日了。”
“……这样。”顾雁飞察觉到楚翎微微低头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似乎稍稍有些低沉,她原以为楚翎这样一辈子都没见过皇帝多少次的他并不会多么在乎现在的皇帝,可是或许当真是她低估了血脉相连。一时之间纵是巧舌如簧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沉默下来。
倒是楚翎先开了口,他的目光在顾雁飞身后的人身上一扫,似乎有些想笑:“你就带了这么几个人,也敢来闯皇宫?”
“还有一半,分了四个去看顾皇后娘娘,她曾于我伸过援手,自然没有放之不顾之礼,两个被拨去了看看月嫔,我也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楚翎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失态,眼角眉梢很快斜飞起一股摄人的邪气,顾雁飞听了也不觉得如何生气,只是缓下语调解释了两句。
楚翎微微点了点头:“顾氏军和顾大将军他们……”
“父亲和兄长已然去用军符调令军队,只是城外驻扎的军队毕竟只是少数,剩下的被分在各处,就算是人人都骑着千里马,也并不一定能够在今晚赶到。燕王到底集结了多少人?边疆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一时之间有大批南黎人入境,他们竟然不知不晓吗?”顾雁飞先是解释了这样一句,说着说着又不仅疑惑又有些愤懑起来。
楚翎浅浅的垂下目光来,脸上的目光有些晦涩莫辩,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笑意之中的风流与恣意全部被敛去,只剩下一点儿隐藏在薄唇与蝶翼之中的剑影刀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早就不是近期的事了,那些南黎人,大抵是分批,以行商的由头从不同的城池进的大楚进的江州,我与他兄弟多年,倒是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我原本已经在各个宫殿处设下关卡防守,但是事发突然,我也没有料到,身边可用之人并不多,也并不清楚他身边到底会有多少人,但是他竟然胆敢直接闯入皇宫之中来,自然也不可能是毫无准备。”
楚翎微微垂下眼睛来,那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邪气四溢,却明白无故的让顾雁飞从中看出一种莫名的温柔,他或许确实手眼通天,但是在这样天将倾覆的大事之下,或许也会隐约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他的目光落在顾雁飞的身上,似乎是扬着唇角笑了。
“雁飞,你入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次或许是必死的局?你会后悔吗?”
顾雁飞听着这话,脑海之中一瞬间划过的,是与楚翎从相遇的时候开始的交锋,在夏州路上的那些相伴相护,在令宅的那些安然,以及他从未想过要将她禁锢,只是与一同飞翔的那些真心。一时之间,她竟有两分被这样的神情所触动。无关风花雪月,只在真心。
她垂眸一笑,眸光中的那些锋芒和寒冰在那一瞬尽褪:“即使如此,我亦来了,自然不悔。”
日光已经在两个人简单的这几句交谈之中很快就落下了,月亮从东墙之下缓缓的爬上来,却被不知道从何而起的一阵妖风吹来的浓云遮住了光辉,只剩下一点儿灰蒙蒙的光,看上去也似乎是邪性的很。
可顾雁飞只看到楚翎的眼中那一瞬间划过的一道如烟火一般绚丽的色彩,恍若在那一瞬间天地星辰都为之失色。他似乎是极其愉悦的,他垂下目光笑了一声,伸手,轻轻地落在比他要矮一些的顾雁飞的脑袋上,缓缓地揉了一把:“从我见到小时候的你的时候,就一直想这么做了。”
顾雁飞还没来得及做出一点儿表情来,又听到楚翎一笑:“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够再有一次机会。雁飞,你一忘就是这么多年,我却足足挂心了你三十多年。好在你还算是有心的,不然我当真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什么?”顾雁飞一瞬之间仿佛终于明白了一件从最开始就在困扰着她的问题,楚翎就算是再厉害,有哪里能未卜先知那么多事?三十多年?顾雁飞这一世如今不过是十七岁,哪里来的三十多年?除非……除非楚翎也和她一样,根本就是重生而来的人,才会有那三十多年,才会有那些不能解释的东西!
顾雁飞的目光一瞬之间竟然隐隐约约带上了一丝灼热的味道,她不依不饶的目光看过去:“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你怎么回来的?上一世,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顾雁飞的这些焦急的询问,全部留在了楚翎那带着邪气的笑容之中,他将放在顾雁飞脑袋上的手收回来,远远的眺望了一眼城墙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火光,微微眯了眯眼睛:“等这件事结束,我就全部告诉你,雁飞。我不能留在这儿,所以,殿中的皇上就交给你了,殿中埋伏了一些我的人,他们都认识你,不必害怕,直接下令就是。”
顾雁飞满腹都是疑惑,但是也明白现在不是自己追问的时候,她点了点头,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的喧嚣之声,转身带着身后的尺素连带着剩下的六个暗卫进了殿,殿中没有点起灯火,而她只能够隐隐约约看到,黑暗之中床榻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人。
“陛下?”顾雁飞不敢相信这是那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岁,称得上是玉树临风的皇帝陛下,但是她仍旧一边警惕,一边在床榻前跪了下来,“顾氏女顾雁飞护驾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