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一,皇太后五十五大寿,朝内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皆可携一位嫡子或嫡女入宫,为太后贺寿。
入宫时间是巳时至巳时三刻,顾雁飞卯时一刻就被青荷轻声叫醒,不过还是初春,窗外只是蒙蒙的亮,顾雁飞慢吞吞坐起身来,锦衾从肩头滑下去,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烛火摇曳,很快也清醒过来。
“为什么要这么早?”清菀一边把两侧的纱幔用绳子束起来,一边偏过头问,“小姐显然是还没睡醒呢……”
顾雁飞将脸颊两侧的碎发挽到耳后,偏头,神情冷淡,目光却逐渐软下来,她先是问青荷:“礼服找出来了么?配套的首饰呢?”听青荷答了,她又转向清菀,“王妃是超品上了玉牒的外命妇,入宫参加宴会,要穿品级礼服,那些东西繁琐,等全部收拾好,就得一个多时辰。”
清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青莲捧了一个托盘过来,紫色的礼服即使是在烛光之下也是华贵又流光溢彩,几乎叫人挪不开目光。顾雁飞穿好亵裤,换了小衣,站起来张开双臂,看着青荷青莲二人熟练的将这身衣服穿到她身上。
光穿这一身厚重又繁琐的礼服,就花掉了大半个时辰。顾雁飞肤白,气质又冷又傲,这一身紫色华服竟然极其衬她,即使是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也丝毫没被这华光溢彩的衣服压下去半分。
顾雁飞又在铜镜前坐下来,她看着青莲从柜子里抽出一个大的锦盒,长越二尺二,宽也有一尺八左右,盒子精致,里面的东西更是珍贵,都是礼服配套的首饰,两套头面,两副手镯,脖子上由各色宝石穿起来的璎珞都有不同款式的两条。一套主是翡翠的,一套主金饰。
“小姐今日想带哪一套?”青莲转头问她。
顾雁飞上一世带的是哪一套主翠的,当时挑的时候没怎么多想,进了宫才觉得不妥——太后娘娘好玉喜翡翠,她这一套水头好颜色沉,她戴着显得老气,却让旁人平白添了闲话。她想来显金饰俗气,到如今,却也无从选择了。
“这一套罢。”她伸手点了点右边的那一套金饰,轻轻一颔首,拿起桌上的木篦子与牛角梳,递给青莲。青莲应了一声,先是用篦子细细的篦了一遍,又拿着梳子蘸着梅花头油,从上往下梳了两遍。
“小姐头发真好……”清菀站在青莲旁边,目露艳羡。
顾雁飞想起那一日初见清菀,她发梢的那些泛黄,只是笑了笑:“正好,我想换头油了,剩下这些扔了也浪费,不如你拿去用。”
“谢谢小姐!”清菀似乎是愣了愣,随后在青荷扯她衣角的动作下反应过来,欢欣的向下一拜。
辰时三刻,收拾好了的顾雁飞带着尺素坐上了马车——楚羿等亲王大臣,早在今早的早朝结束之后就直接留在了宫中,几乎所有的女眷都是只身前去的,顾雁飞自然也不能例外。
卯时一刻,顾雁飞在右侧宫门下了马车,又换上了宫内专门接人的步辇,先前往太后皇后宫里请安谢恩,又往慎嫔宫里一行。慎嫔,楚羿的亲生母亲,除了大婚之前曾经见过一次,顾雁飞再未见过她。当然,这是这一世。
上一世,慎嫔一向不喜欢她这个儿媳妇,不是嫌弃顾雁飞并非书香门第出来的,就是嫌弃顾雁飞入府三年还无子息,如果不是顾雁飞是顾氏的嫡女,身后依靠着顾老将军顾少将军和整个顾家军,或许她连顾雁飞的这个王妃位子都不愿意给。
上一世,慎嫔最喜欢的,一直是后来入府做了侧妃的王明珠。再加上这一世刚刚重生回来,就出乐“王秀”给她下毒,她卧病不起,清姝代替她入宫谢恩的这一档子事,顾雁飞想想,慎嫔大概更看不上她了。
这又如何呢?顾雁飞上一世便不愿意去讨好她,这一世便更不用提。
“王妃娘娘,到了。”跟着她步辇的宫女生得一副乖巧模样,顾雁飞点了点头,扶着尺素的手下了步辇,派人进去通传。
内殿里的慎嫔正倚在软榻上跟她身边的姑娘叙着话,听到宫女跑进来通传,眉眼之间浮起一层显而易见的轻蔑和厌烦,她摆了摆手:“叫进来罢。”宫女应声退下,她便又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姑娘,“你说就这个王妃,嫁进王府也有十几日了,一次都没进宫来看过本宫,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孝道,武将出身,就是粗鄙——”
她话刚刚说完,就看见门口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她不甚耐烦的抬眸去看,却不由得哽住了。
顾雁飞一身紫色礼服,这么挑人的颜色却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吹弹可破,她生的高挑,脊背又挺得笔直,脖颈又细又长,行走时一点儿失礼的动作都不曾有,金饰红玉映得她面若芙蓉,青黛绛唇,更显的贵气天成。
顾雁飞随着宫女引进,先是抬眸看了一眼慎嫔,随即又转到慎嫔身侧,却让她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慎嫔身边的那个一身华服的女子,不正是王明珠吗?敛下心绪,她盈盈下拜,礼数姿势,都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拜见慎嫔娘娘。”
按礼数,顾雁飞这样称呼自然一点儿错都没有,可是论人情,未免太淡泊。慎嫔怎么说也是楚羿的亲生母亲,她顾雁飞不叫她一句母妃,怎么也说不过去。果然,因为这个称呼,慎嫔一下就冷下了脸。
顾雁飞也不看她脸色,只在下拜过了三息之后便自己起了身——亲王王妃是超品的命妇,一个四等嫔位的妃子,不论道德礼数,还真没有她给她行礼的规矩。顾雁飞扶着尺素的手,目光慢吞吞的扫过坐在一旁的王明珠,满意的看到她露出晒晒的神情之后起身拜了下来。
“拜见誉王妃。”
“起罢,没想到今日在这儿碰见你。”顾雁飞眸光闪烁,很快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只是姿态仍旧高高在上,连虚扶一下的姿势都不愿意做。王明珠看着顾雁飞这样的表现,放在腰间的双手下意识紧握成拳,缓缓起了身。
慎嫔语气很冲,一点儿好脸色都不肯给顾雁飞:“王小姐是本宫请来的客人。”
“原是如此。”顾雁飞似乎依旧好脾气的笑着,却也只是微微一颔首,“妾身刚刚已去和太后皇后娘娘见了礼,过来未免就迟了,瞧着日头也快午时了……”
顾雁飞看着王明珠和慎嫔递过来的目光,只是又弯了弯唇角:“妾身就就先走一步了。”
“……”慎嫔被顾雁飞这样不尊重也不在乎的样子气的一梗,最终还是重重一拍桌,连着桌上的茶杯都跟着一跳,两滴水溅出来,“回来。”
转身走了两步的顾雁飞眉梢轻轻一挑,又转回身来,只对上慎嫔的目光:“慎嫔娘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顾雁飞的目光淡漠,却又从内而外的散发着一股冷意,慎嫔下意识的抿了抿唇,又觉得被自己儿媳妇的神情吓到似乎很好笑,她梗着脖子:“这就是你的礼数吗?时间将至,不知道跟本宫一起走吗?”
“慎嫔娘娘想与妾身一同走吗,那也不是不可,只是……”顾雁飞脸上露出一点儿为难神色来,她抿唇,“按礼制,妾身坐的是六人的步辇仪仗,您是四人的步辇仪仗,一起走……怕是不太妥?”
刚刚只顾着生气,一时忘了这件事,慎嫔听着顾雁飞貌似为难的语气,只觉得自己脸都要青了。她不想在王明珠面前失仪,只能板着脸摆了摆手:“你去罢,本宫想起还有事要忙。”
顾雁飞含笑点头:“是,妾身拜别。”她转身离去,唇角笑意逐渐冰冷。
皇太后寿宴分为午宴和晚宴两场,午宴是分别在皇帝居处和皇后居处办的,分别招待男客和女眷,太后则不出席。直到晚宴,才是两拨人一同赴宴,太后出现并送贺礼的时候。
女人多的地方便有是非有八卦,顾雁飞接受着一众女眷打量的惊奇目光,听着耳畔从未断过的絮絮低语,有些头痛的抚上眉心——她生在江北长在江北,回到江州后不久便被赐了婚,这些命妇女眷,大多都是第一次见她,她止不住这么多人的嘴,却也不想听。
“誉王妃身子不大舒服么?”顾雁飞抬头,发现说话的是当今皇后,楚翡的亲生母亲。她的境遇与上一世的顾雁飞同,又不同。同就同在她们同样都有权大势大的母家,不同却又不同在,她顾家是五代将门,皇后她的母家却是文臣清贵。
皇后的笑容温和又慈祥,虽已经年过三十,那张脸却几乎没有皱纹,依旧像是二十多岁的貌美少妇。顾雁飞露出一个笑容,颔首以示礼数:“刚刚喝了两杯,只是有些头痛,皇后娘娘挂怀了。”
“若是不舒服,便让宫女带下去歇一歇,晚上还有晚宴,莫要因这个耽搁了。”皇后关心的询问很是温柔,连带着旁侧的妃嫔都看过来,目光或打量或好奇,慎嫔冷冷的眼神最为突出。
顾雁飞也不想在这儿任由她们打量下去,便起身行礼道谢:“谢谢皇后娘娘。”
“无妨的,山栀,带誉王妃进去休息罢。”
“是,誉王妃娘娘,您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