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飞想,楚羿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他似乎已经确定了在那样的谋杀之下,楚翡不可能逃出那个他们居住着的别院,就算他在他之前拿到了证据,也玩玩不可能有机会活着回来,他一时之间放松下来,竟然连向顾雁飞问上一句太子殿下是否回到了江州来都不问,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自信。
不过既然楚羿不问,顾雁飞自然也就不会在这里提。他越自信到自负,志得意满,等到在金銮殿上看到楚翡,得知楚翡早就带着证据回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就会越好看,只可惜顾雁飞没有资格和机会一起跟着去皇宫之中,否则顾雁飞想,她或许会忍不住就那样笑出来。
楚羿回来的第一个晚上,按照礼数,自然应该去顾雁飞的房里,不过顾雁飞以安顿杜珊珊的理由婉拒了,楚羿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竟然还有两分不情不愿,直到顾雁飞耐着性子好言相劝,答应了下来。虽说就算是到顾雁飞房中,也不过是一杯绝根草伺候,但是顾雁飞懒得花那样的心思,便也一笔匆匆带过。
不过……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要匆匆带过的为好。顾雁飞想到这里,自然是想到了那个挺着一点儿都不像是怀孕了五个月孕肚的周氏,也想起了至今还被她关在柴房里,周氏竟然也是不闻不问的那个小美人儿锦儿。她端起茶水浅浅抿了一口,再抬起眸子是,那么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骤然发起光来:“王爷离家许久,又没有音讯,倒是有一件喜事,一直耽搁了。”
“什么喜事?”楚羿听了这句话,倒是也有两分好奇----顾雁飞一向是个算得上端庄的,很少能够有事说出这样的喜事来,更何况她眼里唇角都盈着春风一样的笑意,一点儿都做不了伪,楚羿看向顾雁飞,一时之间又觉得心口似有擂鼓,又似乎有什么羽毛柔软的东西搔过心间,有了一种特殊的痒意。
顾雁飞唇边含笑,花压鬓垂之间,只浅浅的瞧见一点儿恍若那一刻冰雪消融的笑意,她仿佛确实诚心实意的为着自己所要说出口的东西而觉得喜悦,眸光亮了起来,语漫天艳:“王爷五个月之前去周氏那里住过一晚,由于也是一度春风,故而没有记录在册,也没有用避子汤药,周氏是个有福的,就这么一次,到如今,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此话当真?”没有男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无论生下那个孩子的女人是不是他所真心喜欢的,这是传宗接代的不能,谁都控制不了,更何况楚羿至今也已经二十有一,膝下却未曾有子,倘若周氏的这个孩子能够平安生下来。就是楚羿他的长子长女,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够不高兴?
楚羿那一瞬间似乎眼睛都亮了,他目光灼灼的看向顾雁飞,却让顾雁飞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冷笑来----上一世顾雁飞曾经两次怀孕,第一次因为刚干怀孕却又身赴战场,自然没能够将那个孩子生下来,刚刚三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小产,而第二个孩子,已经是在身为皇后的时候了,当她和楚羿说那件事的时候,楚羿也是这样的反应。
“当真?雁飞……雁飞,你当真让我欢喜到不知如何是好!这是我们的孩子,是正宫嫡子!倘若他是个男孩,我定立他为太子!”当初一句句誓言就在耳边,他欢欣的将她搂进怀里的时候仿佛拥抱了整个世间。而现在看来,那些都是假的,他的喜悦之下还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样的恐惧心思,恐惧顾雁飞的孩子生下来,会夺去他大楚的江山王位。
一瞬之间的记忆让他莫名的有两分晃神,回过神的那一刻,听着这样的话,她自然是贤良淑德的再一次浅浅的抿着唇角笑起来,似乎对于这件事没有半分的嫉妒和醋意,是当真为了楚羿而感到喜悦似的:“正是,我还请了大夫前来诊脉,说周氏确实是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了,算一算时间,确实是那个时候的孩子,只不过……”
顾雁飞这样的一个犹豫和停顿,显然是引来了楚羿再那一瞬间的心焦,他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在页二十等人的设计下,王明珠给他的绿云罩顶,一时之间面色便不太好看,刚刚的两分热切也在这个时候淡了下来,他的目光在顾雁飞脸上一停,沉声:“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大抵是孕中牵挂王爷,忧思过重,大夫说,周氏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太安稳,虽然五个月了,瞧上去却还像是三个月的肚子,还是有些危险,要好好养着。”顾雁飞看着楚羿骤变的脸色,心中却是忍不住笑了一声,才慢吞吞的将后面的句子说完,说完了这些,还要做出一点儿愧疚模样,“这也是我的过失了,没能早些发觉好好照顾。”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孩子不怎么稳妥,那倒是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少楚羿在那一瞬间的脸色确实是好看了不少,他松出了一口气,缓缓的摇了摇头,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点儿浅淡的笑来:“这无妨的,也不能怪你,现在好好养着就是了,这几个月,还是劳你费心了,雁飞。”
他的“雁飞”两个字仍旧是念得亲热又熟稔,听在顾雁飞的耳朵里,却平白无故的让她有一种反胃的感觉,这样念她名字的人不少,到如今,大概也只有楚羿能够给她这样的感受了。顾雁飞赶忙垂下目光来,似乎是有两分“害羞”,唇角的笑意也带了一点儿羞臊之意。
没等楚羿说什么,她便“恰到好处”的开口:“这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要要紧一些的,王爷回来的消息传到周氏的耳朵里,周氏大抵也会安心很多----既然如此,今夜,王爷便去周氏那里瞧瞧?”顾雁飞三言两语,竟然也就不动声色的将楚羿的今晚定了下来。
“好,那便如此。”楚羿一想,第一个孩子对他来说还是无比重要的,虽然只是庶出,但是好在周氏也是个身家清白的,既然顾雁飞没有提出什么正室无所出不能有庶出子女的话,他便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便如此过了。轻轻一点头,又听见外头的奴婢说,之前请的大夫到了。
楚羿胳膊上的伤口虽然经过这一路上的奔波已经好了,但是最终还是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全然是用不了太大的力气的,但是外头乡野村夫之中的大夫,哪里能和江州的大夫相比,楚羿最开始没怎么将这件事当做一回事,也是因为回来之后肯定是要再看再治疗的,他对于伤口如何其实并没有什么观念,还以为自己那些后遗症也还能治。
大夫进来的时候顾雁飞抬起眼睛一看,倒是确实是个脸熟的,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多岁,还年轻的很----只是现在已经是颇有盛名了,上一世楚羿登上皇位之后,无比信任这个大夫,甚至将他的位置一提再提,成为了皇帝皇后二人御用的太医。他走进来,跪下朝着楚羿和顾雁飞行了个礼,嘴里念着吉祥词儿,但或许是顾雁飞的错觉,那一瞬他抬起眼睛来,特意往顾雁飞的方向看了一眼。
“请起罢。”楚羿这样应了一声,声音里似乎还是带了一点儿笑意的,也是寒暄了两句,让奴婢上茶水和点心来,在大夫所说的要求之下,楚羿将自己的广袖揽了上去----这是顾雁飞第一次看到楚羿胳膊上的伤口,看上去约莫有两寸长,伤疤狰狞的盘桓在肌肉之上,看上去仿佛是一条难看的蜈蚣,因为一路奔波,故而并没有好好恢复,边缘甚至还是乌黑的。
楚羿或许是称得上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他虽然是个男子,但是基本上没有受过什么伤,哪儿像是顾雁飞,小时候练武受的伤就不计其数,更何况后面又在战场上驰骋一年余,身上的伤疤更是数都数不清----故而顾雁飞只用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这伤事实上是无比严重的。
但是显然,那个被叫来的国手名医,年纪轻轻就已经颇有盛名的刘大夫,似乎并不这么想。他的目光落在楚羿胳膊上的伤口上,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似乎对于这个状况已经了然于心,在给他准备好的凳子上坐下来,他伸手搭上楚羿的脉搏,屏息凝神细细的侧耳感受了一刻,才缓缓地收回手来。
“容草民看看殿下的伤口。”刘大夫这样说着,楚羿自然是点头应允,将手臂伸直,伤口放到刘大夫的眼下,他似乎是换了各个角度看了好一会儿,又说了声告罪,用手指在伤口周围轻轻按压----未曾伤到骨头,所以这一路上按照时间来说,应当是好个九成才是,可只不过用了两分力,楚羿便皱眉显出痛楚状来,这显然是未曾好全的。
顾雁飞抬着眼睛看了看楚羿略微有两份苍白的脸色,心中便知道这支胳膊已经是废了一大半了,就算这刘大夫向来是个医术精湛的,也不可能能够挽救这样的伤口了罢……
她的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中划过,便看到刘大夫收回了手,面上带了一点儿浅浅的笑意,冲着楚羿微微点头颔首,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王爷这伤口乃是刀剑所伤,确实伤到了筋脉,又没能立即得到治疗,中间拖得太久,才会出现脱力疼痛之兆,不过好在还不算太过严重,草民虽医术平平,但尚能医治,只是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才行。”
听到这句话的楚羿脸上具是喜色,忙开口道:“那就辛苦你了,时间久一些也没什么,剩下的事……”他的目光落在顾雁飞身上,顾雁飞自然是会意的应下来,连日赶路,楚羿脸上也能够看到疲惫神态,又吩咐了几句,也转身离开,似乎是往周氏的房屋去了。
“刘大夫----王爷胳膊上的伤,当真能治?”顾雁飞一时之间竟然是不知道应该怀疑自己好,还是怀疑这个上一世就熟识的,确实是盛名卓越的大夫的眼光才好。
那个姓刘的大夫正在整理药箱,听了顾雁飞的这句话,慢条斯理的将药箱扣好了,才缓缓抬起头来。屋中没有剩下几个奴婢,都是顾雁飞身边的心腹,他朝着顾雁飞行了个礼,动作也是慢吞吞的,又忽而露出一个笑容来:“当然不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