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霭堂毕竟还是誉王府的翠霭堂,不是将军府的暮云碧,顾雁飞从将军府嫁过来,一共也只带了三个婢女四个婆子,其余服侍的人,全是誉王府分配过来的人,其中就包括这个刘妈妈。
刘妈妈原本大抵是当着一点儿职,在主子面前也算是有头有脸,等顾雁飞进了府,就立刻想在顾雁飞前面挣个脸。顾雁飞见她年纪大了,也不甚想再难为她,便给了她最清闲的工作。大抵是最清闲的工作让她丢了面子,不知道乔氏用了多少钱收买了她,当着顾雁飞的面就开始胡编乱造。
“老奴活到这个年岁,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只是主人的命令不得不从,王妃说要我下狠手,我们便也只能下狠手。回去之后想想,乔侍妾是个心善的主儿,又一身细皮嫩肉,若是留了疤也是可惜,老奴实在是心觉不忍,才去说了这件事。”
刘妈妈伏在地上,语调里满是悔恨,讲到这儿,她还抬了头,一双眼睛里满是对顾雁飞的恐惧,又颤抖着低下头,正好被楚羿瞧在眼里。
“王妃,你还要解释吗?”楚羿语调里隐隐含着怒气。
顾雁飞气极反笑。她此生,此世,最不能接受被背叛,叛主之人在她面前都等于被判了死刑,她忽略了楚羿的目光,神情依旧冷淡,只是看着刘妈妈,再压低语调问了一遍:“刘妈妈,你可想好了,别老糊涂,本王妃真的那样命令过你?而且那么多人,为什么本王妃只命令你一个下手?”
“这……这……”刘妈妈动了动嘴,却没说出什么话,只是颤抖的更厉害了。
乔氏一看情况不对,心中暗唾了一声这个贱婢,捉着楚羿的袖子晃了晃,语气里满是安抚:“刘妈妈你莫怕,尽管说出来就是了,王爷在这儿,王妃娘娘还能对你做什么吗?”
刘妈妈盯着顾雁飞冷冷的目光,颤抖着:“是娘娘说的叫老奴下狠手,老奴……老奴难道还敢在王爷面前妄言不成!老奴知道娘娘看重老奴,才只命令了老奴一个人,但老奴,老奴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顾雁飞彻底冷下脸色,连笑容都不愿给:“好罢,为了不冤枉乔氏和刘妈妈,也为了不冤枉本王妃,请大夫来验伤罢。”
楚羿点了点头,吩咐青竹:“去请张大夫,你也起来罢。”
刘妈妈道了声谢起了身,站到了乔氏身后。
乔氏那一双大大的杏眸里闪过一丝胸有成竹和幸灾乐祸——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手段,但是在王爷面前整治整治你,总可以罢?顾雁飞,看你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翠霭堂就这样安静下来,只闻乔氏依偎在楚羿身边,偶尔掐着嗓子对楚羿撒娇的两声甜腻之语,听得让人生厌。顾雁飞看着楚羿不时轻声询问两句乔氏的模样,心下也有了个大概——楚羿已经察觉到了顾雁飞对他不如之前,说不定也像是借着这个机会给顾雁飞冷脸看,以振夫纲?
顾雁飞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再不愿多想这些,只是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小碗,对着清菀吩咐:“盛一碗汤。”
“是,小姐。”清菀手脚麻利,动作也快,很快就盛了一碗汤放到顾雁飞面前来,顾雁飞拿着小瓷匙一点一点斯文的喝,又看到清菀给她夹了些菜进盘子里,“小姐再用一些菜罢,一会儿凉了吃了不好。”
看着清菀关心的神色,顾雁飞点了点头,刚刚提起自己的银筷,还没来得及吃进嘴里,就听见一句斜插进来的男声,是楚羿。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饭。”大抵是顾雁飞的无视让楚羿觉得被落了面子,乔氏委屈的啜泣又一直在耳边不停,让他有些心烦意乱,看顾雁飞这样从容的动作,他的声音隐约带了怒气。
顾雁飞连眼神都懒得给,夹了一块茄子送进嘴里,等咽了下去才慢悠悠回话:“到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连伤都未曾验过,光凭这个两个奴婢的一面之词,王爷就想定我的罪不成?”
楚羿还没来得及说话,刚刚得了点儿甜头的乔氏已经是按捺不住了,她杏眸圆瞪:“谁是奴婢?”
“就说你,一个侍妾罢了,还当自己是主子?主子们说话,哪有你这个奴婢说话的份?再说一句,掌嘴!”现在的顾雁飞可不是乔氏心里在楚羿面前就会软下架子的人,她柳眉一竖,眸底便是凛冽的光,直直射向乔氏。
这样尖利的顾雁飞是楚羿从没见过的,他微微一愣,还没开口,就听见乔氏带着哭腔和委屈的声音:“王爷……你看她!”
“我说错了不成?正室前头妾室全都是奴婢,我没叫她来给我布菜伺候我,已经够给她面子了。”顾雁飞眸光一扫,便将楚羿堵得无话可说。
乔氏看着沉默下来的楚羿,眼中嫉恨的光几乎要烧成一把火,却很快就冷静下来。很快,很快就能看到顾雁飞惊慌失措的样子了。
“王爷,张大夫请来了。”也就是这个时候,青竹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三个人齐齐抬头望去,青竹身后跟着一个步履稳健头发花白的老头,正是张大夫。
张大夫进了门,目光似乎先是微不可见的飘向了乔氏,随后又跪下行礼:“拜见誉王殿下,拜见誉王妃。”
“起来罢。”楚羿沉了声调,又吩咐屋里的丫头,“给张大夫上茶。”
赐了座,又上了茶,楚羿正准备将事情说明,顾雁飞却不给他张嘴的机会,单刀直入:“此次请张大夫前来,虽说家丑不能外扬,但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她三言两语,将此事说的清清楚楚,一点儿歧义都没有,也没给剩下的人一点儿插嘴的地方。
“是啊,张大夫您一定要好好验伤,给妾身和这位妈妈一个公道啊。”顾雁飞说的太快,等乔氏反应过来,已完全错失了机会。但是在她眼中,顾雁飞这样的行为只能被称作临死挣扎罢了。她揪着手中的帕子,眼圈红红发丝凌乱,怎么看都是委屈极了的样子。
“原是如此……”张大夫一边点头,一边拱了拱手,“老朽行医多年,心中医德二字却是从来没变过的,老朽一定好好验伤,一定给王妃娘娘和您一个公道的答案。”
楚羿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疑问,只是一抬手:“请罢,还请您顺便给乔氏开些药,万万不要在她身上留下疤痕才好。”
“那是自然,老朽一定尽力。”张大夫连连点头。
跟在乔氏身后的婢女给乔氏搬了椅子,乔氏隔着一方小桌在张大夫的对面坐下,掀开轻飘飘的轻纱广袖,露出那些青紫可怖的伤口来。
张大夫瞧上去很是稳重仔细,他道了一声失礼,便从袖中抽出一张罗帕,托在手里隔着手帕托起了乔氏的手腕,细细观察着那些伤口,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放下了手,细细将帕子折好收回袖里,又转向刘妈妈,“这位妈妈,请您伸手出来让老朽一观。”
刘妈妈伸出手来,那双手骨节粗大,指甲也没有修剪平整,甚至还在尖端沾着泥土和脏污。张大夫只是匆匆扫过一眼,便叹了一口气,转开了头。
“如何?”乔氏不方便开口问,显得她太急切,顾雁飞又完全不在乎这件事的结果,只有楚羿看着张大夫收回手的动作,这样询问了一句。
张大夫抬眼看了一眼楚羿,又欲言又止的将目光飘向顾雁飞,张了张口,却又叹出一口气,只摇了摇头。
顾雁飞只觉得心下好笑,都不用楚羿开口,只是淡淡道:“你查出什么便说什么,看本王妃做什么?本王妃难道还能在这儿灭了你的口不成?”
“说罢。”楚羿扫了一眼面色平静的顾雁飞,颔首。
装啊,继续装,看看等他开口了,你装不装的下去!乔氏忍不住在顾雁飞开口的时候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喜色来,她将自己的衣袖抚好,将充满期待的目光投向张大夫。
张大夫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他顺了顺自己的胡子,对着楚羿深深叹出一口气:“乔侍妾身上的伤口,确实是由人用力掐捏导致的,刚刚老朽将这位刘妈妈的指甲与伤口比对,确实是能对上的。”
乔氏几乎要喜于行色,却在下一秒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啜出一声委屈的音,眼泪珠子说掉就掉,欲说还休的看了一眼顾雁飞,扑向楚羿:“王爷,您看大夫都说了,现在、现在能给妾身一个公道了罢?妾身真的好疼好怕……”
楚羿将目光投向顾雁飞,一伸手拍在桌子上,声音微沉,脸色也阴:“顾氏,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苛待妾室本不是什么大罪名,你认下跟乔氏道个歉也就罢了,现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如何辩解?”
顾雁飞抚掌而笑:“真是一场好戏。”
“刘妈妈,本王妃再问你,你说乔氏身上的伤口皆是本王妃下的命令,让你掐出来的,可是真?”
“当然是真,老奴如何敢欺瞒王爷。”
“张大夫,你说乔氏身上的伤口与刘妈妈的指甲痕迹所吻合,不是假话?”
“老朽以医德起誓,岂能有假!”
顾雁飞冷笑一声,点了点头,只转过头看向乔氏:“这些话,你们都记住了,一个字都不要改。”她抬眼,对上楚羿的目光,“你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