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顾雁飞密谈后的第三日,楚翡就带上了身上的伤已经休养的差不多好了的扶风,准备离开夏州。他手中的那四十暗卫被山鹰将消息传给了杨林二人,杨林派了人天天守在他们附近,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楚翡并不能去再动用他们的力量。可是从夏州回到江州这一路山高路远,光是扶风在身侧,楚翡也不甚放心,最后无法,只能再去找令羽。
令羽前段时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这段时间从山寨之中救下了顾雁飞一行人,才似乎真正清闲下来。他虽然看着像个纨绔,实际上却也并未曾做出什么真正的招鸡斗狗的事来,每日在房间里看看书,偶尔去顾雁飞面前送点儿补身子的药。
他在顾雁飞面前从来不说破什么,全然以朋友的身份在顾雁飞身边,顾雁飞这次受伤还是耗费了她无数的心神,只有少数时间醒着,大部分都一直睡着,逐渐好起来,心中又压上楚翡的事,自然也懒得和令羽再絮叨儿女私情,便也这样随着他去了。
楚翡找上令羽的那一日很是不巧,令羽正在作一幅画——他武功出色,少见的是画技方面似乎也不错,他落笔的样子颇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笔尖蘸了一点儿墨,他不知道是在描画什么,唇角一直带着一点儿浅浅的笑意,下笔如游龙一般,而楚翡在这个时候叩响了令羽的房间门。
“我说是谁,原来是四哥。虽然同住在一个宅邸,但是四哥却是很少见到,若不是今日上门来,还以为四哥早就回去了呢。”令羽开门的时候眸光里噙着一点儿淡淡的嗤笑。他哪里会不知道楚翡还没有离开令宅,只不过是看楚翡脸色不好看,他便愈发高兴,随口逗着玩而已。
楚翡果然在听着令羽这样的语调的时候忍不住沉下了脸色来,他日日闭门不出,不仅仅是因为现在莫说是整个夏州城,就连夏州城附近的几座城池之中都全部是寻找他踪迹的人,还有一点便是他一点儿都不想看到自己的这个弟弟——他们本来相处时间就甚短,二人原本就很不亲厚,现在又遇上了顾雁飞这件事,更是令人觉得不舒服。
只是没有办法,这夏州城,夏州城附近的城池全部都是寻找他踪迹的杨林手下的人,他若是孤身一人,出城都是问题,又怎么能回到江州去,还是要寻求令羽的帮助。他多年在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竟然也经营起了这样一个不小的势力,楚翡一边儿想借他的势力,一边儿又隐隐有些忌惮。
“进来坐罢。”令羽就算是看着纨绔一些,最基础的礼貌还是懂的,看着楚翡黑下脸色,他心情便似乎更好了,往后退了一步将楚翡迎进来,自己又自顾自的跑到了桌案边去,他的画还没画完,也没有亲自招待的意思,只是低笑一声,“这儿不是四哥的太子府,四哥也只能凑合一下了,哦对了,今日四哥前来,不只是为了什么事?”
楚翡没有接令羽的话,进屋之后也没有按着令羽的意思坐下,他踱着步子走到了令羽旁边,目光也不怎么掩饰,里面沉着一点儿并不如何愉悦的愤怒,而这愤怒在看到令羽桌上铺着的那张白宣上面的人影的时候转化为了带着惊愕的怒火,他微微挑了挑眉,凑近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两分失礼:“你在画她?”
“啧。”令羽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向来很重视礼义廉耻的哥哥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毕竟画作这种东西向来算得上是私密的,在别人没有画完的情况下就凑到身边来看,实在不是什么“君子作风”。只是他这个时候听着楚翡语调中的震惊,眉梢轻轻一挑,挑出两分混不吝的邪气,“怎么?她画不得?”
只见令羽面前铺着白宣一片,他只不过地偷瞄了一眼,影影绰绰有些看不清晰。画上是一个女子,着了一身青色的半臂襦裙——半臂这样的款式向来娇俏一些的,青色却又素雅,正好能够中和一下。她似乎是坐在什么窗边,临窗向外望去,目光里隐隐藏着一点儿愉悦,又似乎映着万千灯火。在令羽的笔下栩栩如生,仿佛确实她正在这里。
楚翡似乎是眼不见为净的转开了目光,他分明没有这样的意思,但是在令羽这样的目光之下,平白生出一股不悦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顾雁飞在自己心中划为了所有物,现在被令羽执笔画在纸上,心中便不大舒服。
世族贵女一般是很少入画的,毕竟肖像传出去,你也不知道看见的人会是谁。未婚配的男女更是不会画对方的画像,他或许曾经手下也描过几笔,但是万万不敢画出神韵来,最后手底下的几张纸也全部烧了个干净——他是不敢在这个时候留下一点儿能够让别人抓在手中的把柄的。
但是楚翎他敢,他敢堂堂正正诉说爱意,他敢将心爱的人画像描摹纸上。楚翡自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吃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尝过他人,为求一人一物不得,苦苦追求,尝尽心酸的感受。他或许多疑,但从不嫉恨,自有其风骨在。而这一刻看着坦然又坚定的令羽,他不免心生了二三嫉妒之意。但未曾多言,只是下意识垂下目光,一双桃花眸闪烁两下,喜怒未辩。
只是楚翡是何等的聪明机灵人物,她怎么会看不懂楚翡这一抬眸垂眸之间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这样的嫉妒让人更觉愉悦,令羽浅浅掀起眼帘,,露出一个称得上张狂的邪气又肆意的笑容:“我刚才就问四哥,今日来是什么事?四哥偏偏不说,没有事便回去罢我的画还没画完。”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顿,又疑惑的一挑眉:“还是说四哥此次来,是要跟我算算,在这儿这么久,衣食住行吃穿用度请大夫喝药这些东西,算算账目?若是如此,那我真是欢迎之至,四哥富可敌国,不会在弟弟这儿欠上一笔账罢?”
令羽旧事重提,显然让楚翡有一些不悦,只是他这次这次本来就是来求人的,肯定是摆不了太子的派头的。夏州这件事,令羽帮上的忙太多,他总不能狼心狗肺翻脸不认人。
垂下目光来,那一只苍白却骨肉均匀,手指纤长的手攥紧又松开,抬眼的时候那双桃花眸中竟然有浅浅的淡淡的笑意,他轻轻弯起唇角,如沐春风一般:“我自然不会欠弟弟什么,不过此次来确实不是来说这件事的,账目还是等我们回来了江州再细谈也不迟,这样你也就不用怕我是否会缺斤少两了。”
“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借几个人——我预备过两天日就回江州去。”楚翡轻轻颔首,神情带笑。
借人?令羽是个何等聪明的,他听见楚翡说借人两个字已经明白了楚翡到底要的是什么。偶尔戏弄一下算是愉快身心,可是戏弄多了让人恼羞成怒了,也不大好。不想再让楚翡看到他的画作,他拿过旁边两张试墨的白宣,盖在上面。
身子转过来往后一靠,腰胯卡上桌案边缘,他垂眸一想,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要回江州来借人?我的人就是四哥的人,四哥想要几个想要什么样的随你挑。我这里的人,虽然比上不足,比起我来,武功还是要差一些,比下却有余,四哥要回江州,只有扶风一个人保护身侧,也是不大周全。”
楚翡在这一刻非常欣赏令羽的识趣,他的脸色也缓和了两分,轻轻点了点头,眸光更是真挚到像是他当真将令羽当做自己最好的兄弟:“那就多谢七弟了,若是七弟愿意,也可快些启程回到江州,本次回去,我一定会好好上报,七弟也一定要早些回宫,父皇母后都甚是想你,更不提祖母了。”
楚翡的这两句话听起来普通,但是仔细寻摸起来,便知道根本不是那样的意思。他一方面在催促令羽赶快带着顾雁飞回到江州去,另一方面却也算是用皇上皇后和太后朝着令羽施压,无论是想念还是什么,他若是回到宫中,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出不来的。他之前皇祖母寿宴不回去赴宴也正是这个原因,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现在被困在宫中。
“这倒是不劳烦四哥挂心了,四哥是我的亲兄弟,伴在父皇母后身边,承欢于皇祖母膝下,便也是我承欢膝下。我这八字天生与皇家犯冲,否则也就不至于在宫外一呆就呆上这么多年,就算是回去了,怕也是留不了多久。”令羽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楚翡抛过来的问题挡了回去,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中却有几分寒冷的光。
若是可以,他并不愿意这么快就和楚翡有所争执。可是没想到……原本生命中毫无交集二字的顾雁飞和楚翡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盟友,顾雁飞一心想要助楚翡上位不说,楚翡对顾雁飞还起了不应该起的心思。那他们二者之间,也注定无法和平了。
看着楚翡不置可否的点头,令羽也微微颔首:“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四哥今天说了,那我们现在就去挑人罢,早些挑好了人,四哥也能早点回到江州了。想来四哥是比谁都要归心似箭,四哥说,是不是?”
令羽带着楚翡往屋外走,两个人偶尔交谈几句,发出两声笑声,看上去恍若兄弟之间的亲密,但是二人谁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永远都不可能是没有隔阂的兄弟的。
人都挑好了,又忙着置办了一些路上可能会用刀的东西,毕竟此去路上并不一定能够平安无虞,一切都要小心行事。在第二日的午夜,城门紧闭无人把守,扶风和楚翡带着身后的四人,踏上了回到江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