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莺在顾雁飞醒过来的第二日不告而别,令宅里的东西她几乎什么都没带走,只带了一些日用的,想来也是因为自己的东西难以拿到的缘故,而除此之外,她只带走了妆迟——顾雁飞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妆迟的尸体虽然栩栩如生犹如还是生者,但是毕竟那时一具尸身,这样带着上路,一定多有不便。但是在这之中,顾雁飞就是想帮忙,也会觉得有些难了。
顾雁飞再一次得知闻莺的消息,也已经是在半年过后的冬日了,那一日飘着鹅毛似的纷纷然的雪,她从外回到将军府的之后总觉得暗中有目光在窥伺,但是偏偏不带一点儿恶意,她忙于繁杂事务,既然没有人出来惹事,也并不在意让他人看着。
只是后来还是清菀说的,她向来眼睛好,看见的东西便也很多,说瞧见了一个白衣白发的女子,整个人像是隐在风雪之中的精怪似的,长得是倾国倾城的漂亮,琥珀色的眼瞳,眼睛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就站在将军府外,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雪白的瓷罐,罐子上绘着一青一红两朵莲花图案,确实并蒂的,惹她多看了两眼。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重要的,还是杨林有关的这件事。虽然现在暂时告一段落,但是还没有结束。山鹰不知去向,而杨林那边,一时之间就失去了关于楚翡和闻莺的消息,楚翡到底是死是活,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无比重要的消息,却偏偏没有办法确定,这关系着他们到底是选择跑还是选择留。
跑罢,这夏州并不是他们一时兴起选了这么一个地方,之前的夏州郡守也正是燕王手底下的人,这几代郡守在这儿存下的宝物和人脉,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在别处建立起来的;可是不跑罢,又生怕楚翡带着能够证明他们的罪证的账册赶回到江州去参他们一本,就算是不牵连到燕王,燕王暗中的势力也是大大减损,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相比于离开夏州出去逃亡,他们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想法在夏州附近派出了自己手下的人仔细巡查,希望能够早些找到“在逃”的楚翡,将人抓回来做掉,也就免了他们终日惶惶不安的心思。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自以为在逃的楚翡,事实上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在令宅之中。
楚翡早就醒过来了,醒过来之后也立刻诶闻莺点燃了能够驱散他控制状态的香,香气熏染了整个房间,他的眸光中空空荡荡的盛不起一点儿往日里漂亮的光来,这样子的情况大概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他闭上了眼睛,骤然睁开的那一瞬间浑身的气势都变了——那个真正的楚翡,确实是回来了。
“这是……哪儿?”他的目光中全然都是疑惑,抬起头打量了一番屋中的陈设布置,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窗边正在开窗透气的扶风身上,那控制人性的术法肯定还是有后遗症的,他头脑昏昏,一时之间竟然也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想起扶风的名字,他低声唤了一声扶风,又重复了一遍,“这是哪儿?”
扶风转过头,看到楚翡醒了,却是想起了之前他前去救楚翡,却差一点儿死在楚翡手里这件事,他仍旧将楚翡当做自己的主人当做自己一生要忠诚的君王,可是在看到楚翡看过来的那一瞬,竟然还是下意识的有些惧怕。直到看清楚楚翡眼中当真是疑惑的神情,才松出一口气,他在楚翡面前跪了下来:“太子殿下,这里是……令宅。”
“令宅?哪个令宅?到底发生了什么?”扶风这话一出,倒是让现在本来就并不如何清醒的楚翡更是懵懂,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何处了。他的记忆之中出现了一个断层,上一秒,上一秒他还在别院之中,扶风被打了出去,生死不明,闻莺代替他在山鹰的手下做了人质,而他明明就要说服山鹰了,直到闻莺叫他,让他转过头——
可是这里显然不是别院,楚翡在别院住了将近两月,又怎么会不认得别院之中的摆设装潢?身上的衣服换了一件,不是他之前穿着的那一件,脚下跪着的扶风看上去也并不是奄奄一息生死不明,没有山鹰,这个房间一点儿都不危险,甚至显得有两分安逸了。
而且——“闻莺呢?闻莺她还好吗?”楚翡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闻莺控制了他,他的以及还停留在闻莺愿意以自己的身躯换取他的平安之上,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倒是也很正常。
可是……
可是扶风一听见闻莺两个字,霎时间眼睛都要红了——他不认识妆迟,只知道回来之后队伍里少了一个人,不知道闻莺到底是为什么出现在楚翡的身边,更不知道妆迟和闻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依旧觉得闻莺就是让楚翡落到这种下场,甚至差一点儿死在山寨之中的罪魁祸首。
听到楚翡这样问,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抬起了头。这样的姿势对于楚翡和扶风以前的相处模式来说,事实上是极其不恭敬的,扶风从来不会和楚翡对视,可是在这一眼之中,楚翡心口一滞,竟然是又两分说不出的狠厉之色:“殿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由扶风一一讲述。”
扶风不是个有口才的,但是这些事倒是也不必他如何润色,就算是干巴巴的“殿下被闻莺的控制人心的术法所控制”,也已经是足够让楚翡胆战心惊的了,他堂堂大楚太子,随随便便就被贼人控制了不说,甚至还差点儿真正死在这儿。他不敢相信且心有余悸的松出一口气,却还是在听到一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僵直了脊背。
“是谁救的我……?”他似乎是没有听清,脸上的神情在那一刻有些许的恍惚和茫然,他看着扶风在他这样的疑问之下微微垂下头,显出一副愧疚又后悔的模样,便更觉得心口一跳,他垂下目光,听到了一个自己丝毫不想听到的答案。
“是顾雁飞,顾小姐。”扶风这样回答他。
楚翡他听着扶风用带着愧疚的语句念出顾雁飞的名字,一时之间隐隐有些失神——她已然明白之前对于顾雁飞的误解全然都是误会,在刚刚仔细的思考之中,也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内就完全相信闻莺。他连顾雁飞都不是完全信任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着了魔一般全心全意的信任闻莺,甚至还被闻莺所控制了。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闻莺再因缘巧合之下正好使用计谋让他想起了顾雁飞,他察觉是个误会,所以对顾雁飞产生了歉疚的情绪,可他生来就是最尊贵的皇子,后来又变成了大楚的太子,他没有像人道过歉,自然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独断专行才和顾雁飞产生了矛盾,在心中不免还要想,若不是顾雁飞太过傲气不愿意主动解释,也不会变成如此。
——而闻莺所展现在他面前的那个貌美的女子,成功地在顾雁飞自有的高傲和解释中达到了一个平衡。在移情作用之下,楚翡对上顾雁飞的七分好感加上对上闻莺的三分怜惜,正好不就是十成十的信任?而楚翡在这儿踏错一步,就差点儿在这儿全军覆没。现在得知是他误会了那么久的顾雁飞救了他,一时之间心中五味陈杂,他却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样的表情为好。
“雁飞……顾小姐,她现在在哪儿?”斟酌思考了许久,楚翡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无论之前二人之间有过多少纠葛,现在是她救了他就是她救了他,他可以仍旧不理解顾雁飞,但是不能不承这个情。抿了抿唇角,他忍不住这样问道。
扶风浅浅垂下眸光,没有人对顾雁飞的敬佩和愧疚比他还多了,顾雁飞救他不止一次,还救下了楚翡,这样的女子本来就是无可挑剔的,更何况他和他的主子比谁都清楚,顾雁飞救他们,不图钱财不图名利。他轻轻垂眸:“顾小姐受了些伤,又中了毒,现在还躺在床上没有醒来。”
“她受伤了?”楚翡无论心中对于顾雁飞有多少愧疚或是别扭,听到这句话,却还是第一时间去关心顾雁飞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他神情之中显出两分凝重,听着扶风将后面的事情全部一股脑的说了,却又停下了想要从榻上下来,去看看顾雁飞的动作。
他从来都不是个愚蠢的,扶风虽然知道的并不完整,所以讲述的也算不上清楚,但是对于楚翡来说从三言两语之中抽丝剥茧还原事件真相是他最熟悉的一件事,他在脑海之中还原出的东西虽然并算不上完全的正确,但是也并不太过离谱——这件事最主要还是他的错,若不是他受了奸人的蒙蔽,无论是顾雁飞受伤,还是顾雁飞身边的伙伴殒命,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
于是他将这件事压下,决定先暂且不提这件事,顾雁飞还在昏迷之中,他现在去了也只是枉然,他又想起刚刚扶风模糊之间带过的那句话,微微眯了眯眼睛:“刚才你说我们这是在令宅……哪个令宅?”
“这……”扶风有些犹豫,但是正是这犹豫的神情,让楚翡愈加疑惑。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从门口走进来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他身上穿着一件浅青色的长袍,却一点儿都抵挡不了邪魅的气质,青色本来是如何淡然的一个颜色,只是被他穿在身上,颇有两分风流浪荡的纨绔模样,桃花眼眼尾挑着一点儿浅浅的邪魅,他的目光上下在楚翡身上一扫,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你醒了?”
他走进来,全然没有将楚翡当做太子尊敬的觉悟,他在房间中的椅子上坐下来,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桌面示意扶风上茶,端了茶又是一笑,抬起眼睛:“四哥这一次惹下的事端,可是不一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