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站着看我做什么,往后退一退,碍事不碍事。”
顾雁飞抬着头,那一双凤眸之中熏染起的血腥气逐渐退去,脸上带上一点儿茫然的神情,配合着自己脸颊上的血迹和一些细微的伤口,看上去竟然似乎还有两分可怜的意味,而她直直抬着头这样看着令羽,倒是让令羽有两分不自在,他轻咳了一声,抬起手用指尖蹭了蹭自己的鼻子,半晌说出这样一句话。
顾雁飞如他所说收回目光,却在那一瞬有些莫名的鼻酸,眨巴了两下眼睛,她的唇角扯出一点儿莫名的复杂笑容——上一世的时候,她的一切悲剧从楚羿带着一群侍卫从天而降救下她的时候开始,而自此之后的十几年,她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待遇,她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从来不需要被疼爱,身上的所有伤口是为了楚羿为了楚羿想要的江山,而她心甘情愿的付出,甘之如饴的感受那些痛,只因为之前楚羿的从天而降。
而即使是重生之后,顾雁飞也丝毫没有想过自己是需要人护着的。相较于别人,她原本就多了一次机会,这让她能够修正错误,能够更加殚精竭虑的谨慎,她已经做好了一生一世孑然一身的准备,却从来没料到过,真的会有人再一次这样救下她,目光里带着赤城和疼惜。
心情翻涌,顾雁飞却无言,她垂下目光,目光从自己身上的那些狰狞的伤口上滑过,半是自嘲半是讽刺的笑了一声。只是这个时候,还是没有给她继续想下去的机会,妆迟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语调里带了一些慌张,甚至在那一瞬走了音:“雁飞——!师姐在哪儿,不要让他们下杀手!雁飞!”
顾雁飞骤然回过神来,她身上还有妆迟给她下的毒,而这样的毒,只有闻莺能解。抬起眼帘的那一瞬间,顾雁飞看到闻莺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了战局,相比于狼狈到身上全部都是伤口狼狈无比的顾雁飞和妆迟,她看起来干净整洁又骄傲,手中握着一把毒粉,只可惜毒粉撒出去就是敌我不分,她有所顾虑,所以一直没能抛出去。
“令羽——”顾雁飞看到许多令羽带来的黑衣人加入战局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大概是看得出闻莺在那些黑衣人身边处于首领的地位,所以有几个聪明的已经一路摸了过去,令人惊诧的是他们似乎丝毫不在意想要从闻莺身上得到什么消息,只要是凑近了,下的就是杀手。
顾雁飞的声音中带了一点儿焦急,喊出令羽的名字的时候令羽似乎很是愉悦,那双桃花眼闪了闪,他唇角带了一点儿愉悦又懒散的笑容,轻轻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他轻轻打了个手势,声音不大,但是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院落,在这个小小的战场之上恍若是圣旨:“别的一个不留,那个红衣服的女子,活捉回来。”
战场上原本就是瞬息万变,顾雁飞上一世做女将的时候,直到最后一个敌人放下兵刃之前都不敢懈怠,可是显然,这个想法不适用于这里。令羽带来的人不知道是什么底细,但是确实厉害到让顾雁飞觉得眼前一亮,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诡计都没有一点儿用处,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时候,几乎所有的黑衣人都非死即伤,没有任何一个人还有战斗力。
“嘶……就凭你们,还想困住姑奶奶我?”最终还站着的,是刚刚下令要活捉的闻莺。闻莺显然是也陷入了刚刚妆迟的那一种困境——她身上的那些毒粉总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现在只剩下手中的那一根长边还在死死支撑,身上多了不少伤口,看上去加了两份狼狈。
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一点儿血丝来,她伸出舌尖将那些血液舔舐干净,目光在远处的妆迟身上微微一停,不知道闪过了些什么。顾雁飞以为她会向妆迟求助求饶,却没想到闻莺竟然是个这样的烈性子,她垂下目光来,那双杏眸之下的那颗泪痣似乎骤然一闪——“妆迟,没想到还是你赢了。”
“我赢了?什么我赢了?师姐你不要反抗了,我……我有事求你。”妆迟茫然的看着闻莺唇角露出的那一抹笑意,忽然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心慌,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闻莺的性子有多烈,她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不能不让妆迟多想。她下意识的朝着闻莺走过去,唇角带了一点儿慌张的祈求意味。
妆迟小心翼翼的绕过地上的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一步步朝着闻莺走过去。闻莺则站在原地,她眉眼之间隐隐藏着一点儿笑意,一直看着妆迟。就像是……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闻莺虽然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哪一方面,都远远站在妆迟前面,可是无论何时,她似乎都再回头,等待着妆迟追上来。
“师姐……到底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你为什么要杀师妹们,又有什么东西是我赢了?”妆迟看着闻莺的模样想起自己之前所看到的那一切,鼻子一酸,骤然落下眼泪来——她其实从小就是个爱哭的,在她内心中还是觉得疼惜她的时节面前更是如此,她唇角一撇,竟然有些不讲道理的任性,仿佛回到稚子时光,“你以前明明很疼我的……我很想你。”
闻莺原本脸上带着的笑意和笑意之下的冷傲全然被妆迟落下来的这几滴珍珠一般的泪水给打碎了,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微微扯了扯唇角,却连自己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收拾不住了,她轻轻一摇头,看着凑近的妆迟:“……我没想到会被你看到我控制她们去杀人的场景,我也不想让你看到这些,你其实什么都不用知道,只需要在我身后,不会被风吹日晒,我能一直照顾你,我就很满足了。”
“师姐这是什么意思……?”妆迟眨了眨眼睛,她不解,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她看到的,难道还能是假的?世界如果有难言之隐,又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闻莺手中的长鞭垂在地上,扯了扯唇角,露出一点儿稍苦的笑容——她似乎在那一瞬间从一只美人蛇变成了落魄的落汤鸡似的,她垂下眸光:“我入门早,我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弟,我听到了师父听到的神谕,也明白了,我们将会接受什么样的考验。”
“作为歌姬舞姬花魁等待任务,而在结束任务之后回到门派,回到门派之后——只会留下一个人,作为下一任的门主。”闻莺轻轻抬起头,对上妆迟从茫然而逐渐变得惊慌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你想的没错,就是那样,我们十几个师姐妹,做完任务之后就会收到另一个任务,那就是杀死自己的同门师姐妹,我们之中只能活下来一个。妆迟,在南疆那么久,你一定是见过养蛊的。如果那些毒虫变成人,又会发生什么呢?”
“我这个人胸无大志,也不想当什么门主。所有的东西都想争个优,也不过是我骨子里自有傲气,不想落于人后罢了。我一生顺遂,又冷情冷性,遇到你之前从未有过牵绊牵挂,而既然已经将你放在了心上,我唯一的愿望,便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喜乐。我们两个一个被分去北上江州,另一个则南下秦淮,相隔太远,我护不住你。而你不喜欢习武,又不喜欢用毒,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就随了你所愿,只是事已至此,我想要保你平安,只能先下手为强。”
“我谁都不愿意相信,只愿意相信,只有我不会伤害你。”
闻莺的这一番话落地,四周寂静,只能听到风声拂过院边巨树的簌簌之声,闻莺如她所说生来傲气,能说出这样一番剖白不知道花费多少勇气,她虽然显得狼狈,看向妆迟的眼睛之中却一直带着坚定又闪耀的光,仿佛这番话并不让她这样一个高傲又不善表达的人觉得不好意思。
妆迟挂在眼眶之中的泪水都忘记掉下来了——她愣愣的看着闻莺,眉眼之间带着一点儿复杂的情绪,喃喃开口:“师姐……我、我不知道。”她从刚刚闻莺短短的几句话之中听到了无数的苦衷和挣扎,即使她的语调一直是平淡的,但多年相伴,妆迟能够听出平淡语调之中深深埋藏的绝望。她本就不是什么喜欢面对选择或是痛苦的人,她下意识想逃,似乎是说出我不知道这样四个字,她就能够将这其中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我知道,我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你本来就应该是干净的——就算干净到无知也无所谓。我会保护你,无论遇到多少困难,遇到多肮脏的事。”闻莺似乎毫不在意妆迟的逃避,她坦然的要命,说到最后的时候甚至还带了一点儿后悔的意味,“其实还是我没有护住你,否则,你手上本应该是一点儿血腥都不沾的。我本来准备用楚翡手下的力量去找你,这么久了,我想你也应该完成了任务,我想带你离开,去一个无论是师父还是所谓的神祗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闻莺说到这儿,眉目之间突然晕染开一点儿不悦的厉色,她的目光穿过妆迟,直直看向妆迟身后站在令羽身边的顾雁飞,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好性,却没想到你会对着自己的任务对象难以下手,甚至,甚至还被拐走了。”
“师姐……”妆迟不知道能说什么。她心里的闻莺,一直都是冷傲却温柔,虽然有些不善言辞,但是从来都是最疼她的,她听到这样的真情告白,听到闻莺语调里不加掩饰的温柔,她脑海中几乎要翻出一片浆糊,碧眸之中却是一片清明——她答应了与顾雁飞今后的以后,可是闻莺这样绝对强势的温柔,她真的……舍得放下吗?
闻莺这个时候却忽的笑了,甚至称得上有两分善解人意,她随手扔开自己手中的长鞭,目光一敛——虽然她还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是妆迟仍旧是她不愿意逼迫,也不愿意多说的人:“你刚刚说有事要求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