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晕染了天边,天色逐渐黑下来,像是在天空中有人挥洒着手中的墨,在天幕上一层一层的描画。拍卖会到此结束,但是玉华楼的夜晚,其实才刚刚开始。舞台上的展架迅速被撤下,刚刚明亮的烛火似乎也被笼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茜纱,烛火昏黄摇曳,让人察觉其中的那些隐秘的妩媚。
丝竹声又起,在楼内又各色美人倾泻而出,或端酒,或上菜,只一个个都身形苗条容色貌美,嘴里轻轻合着曲调,唱着歌。毕竟也算是江州城首屈一指的花楼,唱的必然不能是什么淫词艳曲,小调柔婉又别有风情,使人沉醉。
舞台上出现一队身着轻薄水袖曳地的舞女,随着歌声翩翩起舞。
雅间之外有人轻声叩门询问是否需要服侍,顾雁飞看了楚翡一眼,弯了弯眉:“翡公子可是要在这温柔乡沉醉沉醉?”
楚翡只是笑着摇头,仿佛丝毫不为美色所动的模样:“罢了,玉华楼的饭菜不够好,有些偏甜了,若是要用些东西,不如回活水来去。”
“活水来?今日那位做鱼的厨师可在?”顾雁飞听到太子说起活水来,就回忆起了当初舌尖上那一分无法消失的鲜香,她的双眸似乎是亮了亮,却未曾察觉站在楚翡身边的小厮动作一僵。
楚翡一笑:“当然是在的,所以,虽翡回活水来去罢?”
顾雁飞也很满意:“当然当然。”
楚翡起身,顾雁飞跟着起身,她将帷幕整理的再端正一些,确定了层层叠叠的白纱遮住了自己的面容,才跟着楚翡往外走。尺素寻药未回,她犹豫了一刻:“我的仆从……”
“莫要忧心,翡回留人等着尺素姑娘归来,告知顾小姐你的行踪的。”楚翡回眸,唇边笑意浅浅,顾雁飞便也放心下来。
木门轻轻一推,便开了。顾雁飞跟在楚翡身后一抬眸,却撞进一双碧色的眸子里去——刚刚在门外轻轻柔柔问是否需要伺候的,竟是这一位吗?不过主事自然知道这天字一号雅间里坐的是怎样的贵客,叫来花魁头牌姑娘前来服侍也不足为奇。
可是……当真是如此吗?虽然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怀疑,顾雁飞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她看着妆迟微微一愣,随后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很是不在意的微微一瞥,垂首退下。于是她也收回目光,亦步亦趋跟着楚翡下了楼。
马车早已停在了玉华楼的后门门口,楚翡简单与主事妈妈交代了两句,又叫他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厮留下来等尺素,他与顾雁飞对上目光,然后忍不住一笑:“看来你不甚方便,翡来扶你上车罢。”
顾雁飞微微一愣,她没想到楚翡的观察力这样敏锐,连她刚刚费力隐藏了很久的腿伤都看了出来,他没多问,大抵是知道顾雁飞解释不了——一个上楼时腿还好好的,中间一直坐在椅子上,下楼时膝盖是怎么受的伤?顾雁飞看着楚翡眼角眉梢透露出的温和笑意,点头一笑,道:“那就麻烦翡公子了。”
她将手交进楚翡手里,然后借力踏上了马车踏板,撩开厚重的毛边帘子,坐了进去。很快,楚翡也坐了进来,他在顾雁飞身边坐下,带着笑的目光下是看得出的若有所思。顾雁飞这个女子,越与她接触,越发现她身上有许多秘密,就越想探究,这到底时好时坏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些事情,下一息,下一刻,就不是原来的意义了,他只想在这一刻,保留本心。
马车在宽敞的官道上行驶着,由于已经入了夜,街边的小摊小贩全部回了家,马车行驶的很快,又很平稳。可是就是在这一刻,顾雁飞似醒非醒的困倦之中,她再一次听到了暗器或是箭矢类的破空声——是令羽吗?不,不是,他的武功远远在这之上。
顾雁飞来不及想那么多,她分辨出暗器似乎是朝着马车的马去的,神色不由得一冷,她朝着楚翡伸出了手:“抓紧我。”
“什么?”楚翡明显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一愣,却下意识一般伸出手抓住了顾雁飞的手掌。下一秒,跑在前面的骏马嘶鸣一声,痛楚使它下意识的要奔逃,在马车夫无法控制的惊叫之中,马车在一声巨响中向前滑行了将近十尺的距离,才停下。
楚翡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了一惊,但是显然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所以便也很快就冷静下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顾雁飞:“是什么人?”
顾雁飞神色虽然冷冽,但是并不慌张。从刚刚这一击,她便能判断出,出手袭击他们的人武功并不算高,她只不过是吃了这突如其来的亏。她摇了摇头,又轻声询问:“不知道,马车里有枪吗……剑也可以。”
不是在战场上,枪毕竟不是便于携带的武器,顾雁飞看着楚翡在听到“枪”时有些难为的神色,立刻改了口。虽然并未精修过剑术,但是好在顾家两位将军都更加熟悉剑法,长时间的切磋里,她也摸到了不少门道。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马车夫已经没了声息。
楚翡看了一眼唇角紧抿神色坚毅的顾雁飞,把莫慌两个字吞进嘴里。他忘了,这可是声名赫赫的顾家唯一的嫡女,怎么可能被这小小的一个袭击所惊吓?他转身,从座椅后抽出一个已经落了灰的长匣子,打开,里面的宝剑看起来却并未蒙尘,他递给顾雁飞:“是手下献上的剑,翡不怎么擅用。”
顾雁飞拿出宝剑,无论是重量还是长短,于她来说都是刚刚合适,她从剑鞘中抽出宝剑,微微眯了眯双眼,她回头,唇角忽地绽出一个笑容来:“莫要怕。”
楚翡哑然失笑,随即点了点头:“好,不怕。”他从贴身衣物内掏出一个骨哨,像极了顾雁飞之前带着的那个,或许也是一种和暗卫死士的联系方式,楚翡吹响了它。
顾雁飞戴好帷幕,右手执剑,左手撩开了厚重的帘子,走了出去。映入她眼帘的是两只马已经不知所踪,马车夫倒在一边脖子上开了个血洞,看起来活下去的概率很小,六个黑衣蒙面人将马车围成一圈,最前端的那个人仅仅看露出来的眉眼,有些眼熟。
顾雁飞脑海中一道灵光骤然闪过,她失笑。这个为首的人,不就是与楚翡竞价玉如意,拍到了八千两却愤愤退出的那个纨绔身边的那个侍卫吗?还以为是什么神秘人寻仇……寻仇是不假,可这个纨绔来寻仇,未免太笑话了吧?
下意识绷紧的神经在这个时候放松下来,隔着帷幕几层的白纱,顾雁飞看着领头的人打量了她一遍,然后笑出声来:“我还以为这是什么贵人,没想到事到关头居然推女人出来挡枪。”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个蒙面人,笑的流里流气:“虽然蒙着面,不过这小娘子体态身材看着都不错,与其跟着马车里那个,不如跟了我们兄弟几个,你们说,是不是?”
顾雁飞对这些调笑的话毫无反应,只是抬起手,用亮如镜面的剑光照着自己面容,甚至用另一只手揽了揽自己鬓边落下的碎发。
领头的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没有被顾雁飞注意,反而是明晃晃的被无视了,不由得觉得有点丢脸,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往前走近两步,抬手用剑尖指住了顾雁飞。
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顾雁飞像是一道光,她抬眼时眸里写了血腥气,只那么从上往下的劈下的一剑,快得仿佛是天上劈下的一道闪光。顾雁飞骤然后撤,飞溅喷涌而出的鲜血没有一丝一毫溅到她素色的衣裙上——一只手连带着手里的剑噼里啪啦落到地上,一时间,万籁俱寂。
只见顾雁飞仍旧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隔着纱幔,她抬眼,却有冷光骤然射出:“我想来不喜欢别人用剑指着我,你可知道?”
她话音刚落,一声惨叫从断了手的那个零头男人口中发出,他双膝跪地,捂着血流如注的断掉的手腕,一边惨叫一边厉声:“等什么!上啊!杀了这个贱女人!”
蒙面人三三两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犹豫,顾雁飞刚刚那一手真的是太快了,快到他们什么都没看清,只见到了喷溅的鲜血,快到……他们心生退意,只怕不敌。
断手的剧痛让那个人几乎要躺下翻滚起来,一双眼瞪得极大,眼白里全是红彤彤的血丝,他尖声下令的样子极其可怖:“你们这么多人怕她一个?都给我上!谁不上老子就砍了谁!”
顾雁飞闲闲凉凉的站在旁边,手轻轻一甩,剑上残余的鲜血便被甩出去,只留下一道血痕和纤尘不染的剑锋,她垂着眼睛:“等你能活着回去,再说罢。”
上一世,她为了楚羿杀了很多人,里面有大奸大恶的奸臣和富商,却也有一生清白忠良的忠臣良将。她会怀疑会怕,最终却因对于楚羿的爱而逐渐变得冰冷,她看着落在地上的那一只断手,心中竟然无法升起丁点儿波澜——这一世,她需要百毒不侵,不为任何爱恨怜悯停留。
蒙面的几个黑衣人再一次对视一眼,大抵是碍于躺在地上的领头人的淫威,他们拿着剑冲了上来,手手都是杀招。奈何武力不济,刚刚那个领头人或许是功夫最好的,在顾雁飞手里估计都走不过三招,就算剩下的五个一起上,也没能在顾雁飞手里撑过多少个呼吸。
大概只有半柱香的功夫,随着最后一声金戈相撞之声的落下,黑衣人全部躺在了地上,身上或多或少都被顾雁飞手中的剑开了口子,手筋脚筋都被一剑挑断,鲜血飞溅了满地,而顾雁飞,不过只是在最后收剑时候没来得及撤身,帷幕的轻纱之上被溅上了两滴。
她绕过七扭八歪的躺在地上的黑衣人的身体,走到了刚刚领头出言不逊的人的身边。
顾雁飞居高临下的看他,看着他眸中尽是恐惧,却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一声尖叫都叫不出声,仿佛看着从地狱而来的恶鬼的眼神似乎很好的取悦的顾雁飞,顾雁飞轻轻的,轻轻地勾了勾唇角:“我还不喜欢有人说我是贱女人,你说错话了。”
抬手,直直插下,剑尖深入男人心脏位置,男人像是一尾濒死的鱼,最后抽搐了一下身体,睁着眼睛没了气息。
顾雁飞抽出剑刃,看也不看地上其余的那些,回头看向马车的方向。楚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撩开了帘子坐在了外头的马车架上,懒懒靠着马车壁,在顾雁飞看过来的时候露出一个浅笑:“顾小姐很厉害。”
“翡公子谬赞,一群小贼,不足挂齿。”顾雁飞抬眸一笑。
这个时候,楚翡刚刚的那一声骨哨响好像才起了作用,一队黑衣人踏着屋檐飞速跑来,一个领头模样的跪在了楚翡脚下:“属下救驾来迟!”
楚翡只抬了抬手:“把这里处理干净,再叫马车和车夫来,最后回去领罚。”
“是!”黑衣人动作迅速的分为三队,开始处理现场。
楚翡又将目光落到了顾雁飞身上:“顾小姐救翡一命,翡真是,无以为报。”他眉眼弯弯,像极了戏台上话本里那些草木走兽成精的美人儿,仿佛下一句就要说出以身相许来。
顾雁飞为自己这样的想法一抖身体,目光落在手里的剑上,索性扬了扬剑:“那作为报酬,就把这一把剑给我罢,这是把宝剑,而我哥哥缺一把宝剑。”
楚翡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