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穿着一身深黛色的长袍,长袍在月光之下隐隐流动着银色的光辉,细细看过去,才知道那深黛色的衣料之中压着暗纹,而每三股线之中又混着一股极细的银丝,虽然并不明显,但是在有光芒照耀在其上时,就像是粼粼波动着的水面,甚是漂亮——这样的工艺,一件衣服,就大约得花上五百两白银,上一世顾雁飞在宫中的时候,那些上好的绣娘一个月只做得出三匹这样的布匹,一般都用来做华贵的礼制服饰,而不是剪裁成这样款式简单的长袍。顾雁飞虽然心中明白令羽一定是有身份且家中富贵的人,但是还是不由自主的让这件衣服惊了一惊。
那一身深黛色长袍,手中还持着一把雪白扇面的折扇的男子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样落在顾雁飞身后不远处的屋檐上,手中明明只是一把普通的纸扇,但是顾雁飞射过去的飞镖就像是温顺至极的小兽,他折扇轻轻顺势一挥,那两枚暗器就落在了折扇上,他眉眼带笑,唇角是肆意的邪笑,衬着今天那一身长袍,颇有一种惑人心魄的意味,他轻轻颔首,将折扇递出来:“怎么就不能是我?你的飞镖,收好了,伤着人可就不好了。”
“伤人?像是什么时候挨到你身上一点儿了似的。”顾雁飞看着静静躺在折扇上的两枚飞镖,微微抿了起了唇角,心中虽然有很深的疑惑,但是脸上的神情还是放松了下来,她至今为止还是很难对令羽生出警惕的心思,更何况这么一路,令羽若是真的能有什么坏心,也不至于等到这个时候。身后接过飞镖别回腰间,顾雁飞上下打量了一遍令羽,微微眯起了眼睛,“你来做什么?”
刚刚还没来得及注意,这样看过去,让顾雁飞不免有些皱眉的冲动。她知道这几日令羽忙的一天到晚都见不到影子,但是没想到令羽这瘦弱下去的速度似乎比她还要快,因为路上的一场“风寒”,他本就瘦的撑不住自己身上的衣服,更不提今天这身长袍修身,显得他整个人更是……唔,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身。顾雁飞脑海里突然跳过这样一个想法,忍不住微微抿起了唇角,只是看着他脸色还不错,精神也好,眼睛是亮的,所以应当身子还不错。
“我?唔,晚上有些睡不着,看着月色不错,出来转转。”令羽看着顾雁飞仅仅只露出一双漂亮凤眸的样子,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唇角,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向来是炉火纯青的,他脸上的神情太过坦然,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天上事实上还有阴云,月色只是朦朦胧胧携着雾气的一点儿,若不是因为令宅距离林府几乎是一个在城市最难,一个在城市最北,顾雁飞当真要信了他的邪。
于是顾雁飞眸光一转,只是浅浅的露出一点而笑意来,只是那笑意颇有一点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的冷意,似乎是半点儿面子都不准备给令羽给,顾雁飞只是轻轻抬了抬下颚,面纱之下的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她没有在这儿寒暄的时间:“那就请令公子你往边儿上一些,不要在这边儿转了,我还有急事,恕不奉陪。页一,我们走。”
她话音刚落,脚尖已经提起轻点围墙,整个人像是一只灵巧的燕子,黑色的身影融化进夜空之中,长发飘扬开来,甚是漂亮,眉目之间的神色无比认真,她轻飘飘落在书房前面,顺手推开房门,房门之后并没有什么机关,顾雁飞的眼睛已经熟悉了黑暗,她率先走过去,页一立刻跟了上来,而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只看到深黛的身影一闪,顾雁飞还没来及出声,就看到令羽落在了她的身边,他的轻功独步天下,顾雁飞实在是没有可以拦住他的能力。
“你到底要做什么?”顾雁飞这个时候是真的有些怒了,原本今日就并没有多少时间,外头还站着一个页二,顾家的暗卫再厉害也没有以一敌十的功夫,更何况页二只能算是普通的死士,武功并不太过优秀,而那些林府的护卫护院,也不是一点儿功夫都不会的普通人。顾雁飞横眉倒竖,一双凤眸里盛满了不悦,她微微抬起下颚,目光钉在令羽身上,似乎是只要令羽不给出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她就要动手了。
令羽虽然混不吝的浪荡懒散惯了,但是看着顾雁飞露出来的怒火,还是收起了自己脸上的那一点儿漫不经心,目光很快的在整个书房里转了一整圈,最终在一张山水画商一停,又落到了顾雁飞身上,他语调略沉,带着一种搔动人心的邪魅,但是内容却是正经的,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要进林府的密道?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进去。”
说真的,顾雁飞已经习惯了令羽这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无所不知的能力,但是对于她来说,林府密道里可能会有的那半本账册非常重要,她要的是一个万无一失,所以就算很危险,她也不能够带着外人进去——按理来说,本来应当就是这样的。但是她看着面前的令羽,分辨出令羽的那一声“太危险了”确实是饱含着真情实意,从她和令羽相逢开始,令羽没做过一件有害于她的事,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将令羽当做仇敌那样防备。顾雁飞这个时候的情绪竟然也缓缓放松下来,她的目光直视令羽的眼睛,只缓缓开口:“你进去做什么,我需要一个理由。”
“林大人祖上三代行医,到了林大人这一代才入朝为官,入江州城之前他家就住在临着夏州的巢州,我要找一味药,若是没有猜错,应该就藏在这林府的密道之中。”令羽听完顾雁飞说的话,只浅浅抿了抿唇角,便回答出了这样一长串。
在这么快的时间之内做出反应,能够随口瞎编并且还逻辑缜密的可能性实在是不大,更何况顾雁飞曾经查资料的时候也查到了这些,林氏祖上三代行医,家住巢州,在林大人来到夏州治水之后举家从巢州搬到了夏州来。顾雁飞在这一刻是愿意相信令羽的,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一颔首,便走向墙边的那一张山水画:“走罢。”
页一站在顾雁飞身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神情骤然一变,不关乎别的什么,只是他站在作为顾雁飞的死士的立场上,这一位令羽令公子实在不是什么能够随随便便就相信的人物,他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顾雁飞这样毫不防备的样子很容易吃亏。但是这里哪里有他说话的份,他的目光里满是凛冽的警惕,不动声色的快步靠近顾雁飞,试图将令羽挡在自己身后。
令羽看着页一这样的小动作,神情在那一瞬间似乎隐隐约约有些微妙,轻轻抿了抿唇角,目光的冷冽骤然让前方的页一升起一身鸡皮疙瘩来——她身边这样的莫名其妙的人越来越多了,他若是不在便算了,他在这儿的时候,又哪里轮得到这些人在这儿放肆?脚下仿佛踏着一层并看不见的云,他摇着手中的折扇,脚步缓缓,跟在了页一身后。
站在山水画之前,顾雁飞上一世也曾经看过无数种密室密道的机关,书房里的这个机关并算不上多么精巧,她一眼就知道机关在画中那个镂空的题字上,乍一看,题字其实就是黑色的墨所书写而成的,但是仔细凑近,便知道那墨迹状的只是镂空,顾雁飞伸手在那一片镂空上轻轻一敲,那一张山水画骤然退向一边,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机关之声,很快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来,大约只容一个人进入,顾雁飞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人,略一沉吟,看向页一:“我打头,你断后,让他走在中间。”
页一的脚步一顿,明知道顾雁飞做出的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所以心中就算有再多的不愿意,也只能面无表情的点头答应下来,他后退了两步,让出一个空的位置,转过头默然无声的看了一眼令羽,其中的意思很明确:“请。”
令羽晃了晃手中的折扇,脸上也不见多么愉快的笑意,只不过往前迈了一步,走在了顾雁飞身后。顾雁飞从腰间摸出一把精巧锋利的匕首来,在手中挽了一个花,微微躬身,姿势是一种绝妙的防备,没有人知道进去之后面对的会是什么,顾雁飞深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往里走了进去。
密道里面很暗,没有一点儿光,主人家想要从这里进去是一定知道哪里有点燃烛火的机关,但是顾雁飞没有那个时间和机会去推测,手中拿着匕首不好点起火折子,只能转过头,她正准备吩咐页一点起火折子来,下一瞬眼前就跳跃起一团温柔的光晕,她身后的令羽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足有半个拳头大的夜明珠,光芒温柔但是明亮,将顾雁飞前面的路照亮。顾雁飞轻轻一颔首,两个脚都迈了进去。
她停下了脚步,先屏息侧耳细听了好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机关启动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异动,这个时候才缓缓放心下来,她往前挪了一步,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令羽,令羽的步伐一如既往的轻盈,他迈了一步进来,将整个身体的重量放到前脚上,发现安然无事之后又提起了后脚——
就是在这一刻,顾雁飞忽的捕捉到一点儿细微的,像是机关转动的声音,她脸色骤然一变,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只是下意识伸手将令羽往前一拽,所用的力道之大几乎将令羽拽的一个踉跄,而在下一个瞬间,身后的那个洞口骤然被滑落下来的师门挡住,关得严严实实,不留下一点儿缝隙,也就将还没来得及动的页一拦在了外面。
“小姐?!”页一看着眼前骤然合拢的石门,低低叫了这样一声,随后死死的抿住了唇角,牙齿咬在唇瓣上,似乎是要将自己的唇瓣咬出血来。屈指叩在山水画的镂空题字部分,石门却没有半点要开启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