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珊珊在杨府的日子莫名的好过——或许是杨大人提前跟整个府中的奴婢小厮都吩咐过,在杜珊珊不需要人伺候的时候身边从来没有多余的人打扰,每日的一日三餐都按时送上来,都是精致又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因为不知道杜珊珊是不是夏州本地人,所以送上来的菜各地的菜色都有,甚至还有一些并不是这个时节轻易能够吃到的美味,杜珊珊虽然并不能经常见到杨大人,但是看得出,他为了她也算是花了不少心思。
倘若杜珊珊真的只是一个没有丝毫爱情,就随便被买进来的一个花魁,那么她现在过的生活肯定是梦寐以求的,她不需要去讨好她根本不爱的那个人,甚至一连几日都看不到人影,吃饱穿暖,甚至锦衣玉食,也没有被限制自由,她想去哪里都没有人约束,偶尔杨大人回来了来她房里,也只是聊聊天,让她跳一支舞——杨大人似乎特别钟爱杜珊珊跳舞时候的样子,总是静默的坐着,神情有两分看不懂的复杂,似乎是在怀念谁。
但是杜珊珊并不对自己这样的情况感到喜悦,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因为这些繁华又富足的生活而忘记自己来到杨府的初衷,她那个已经破碎的家,三个死去尸骨无存的哥哥无一不在提醒着她“报仇”两个字,她仍旧记得自己来到这儿为的是一本账册,而不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再好一些,她不能经常见到杨大人,说明她没有办法从杨大人的身上得到足够的讯息,可是自己去找,这个杨府又太大,她的身份特殊,虽然并没有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但是走到哪里都是惹眼,她没有办法仔细搜寻。
于是只是短短将近十天的功夫,她迅速的消瘦下去,即使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还是难以阻止她越来越瘦的身体,甚至连脸颊都有两分凹陷,手臂上的玉镯子几乎要从手上掉下来,再也挂不住。只是精神看上去还好,一双眼睛还亮着,杨大人也关心的询问过两句,杜珊珊以吃的不习惯搪塞过去,第二日便有她喜欢的菜色送到桌上来,仔细询问,原来是杨大人派人回了怡红楼,问了她都喜欢吃什么,专门送了过来。
这样无微不至的关心无处不在,杨大人一点儿也不像是他在楚翡面前表现的那样,他儒雅,有风度,偶尔能够碰到他一人独处,身上的肃杀之气和威严令人心惊,但是在面对杜珊珊的时候却很温和体贴,是一个极好的情人。
每一日都有刚采下来的鲜花,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精致小首饰,杨大人很少亲自送来,但是确实,这些小小的惊喜,每一日都不少。杜珊珊看着面前送上来的这些东西,偶尔也会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是恨毕竟是恨,当他身上背负上那些亲人的性命和自己已经毫无希望的未来,那些动摇只会成为一种自我唾弃,杜珊珊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杜珊珊没有办法从杨大人身上获取更多的信息,而杨大人那个除了特定打扫的婢女之外没有人可以进去的房间,她也已经借着自己身份的特殊在进去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搜了个遍,却也是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这一日的天气阴沉沉的,下了这么多日的雨终于停了下来,杜珊珊乘着这个机会出了门,走在一条无人的小径上,目光隐秘的落在四处,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试图从中找到些什么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来。
她一步步走着,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双眼睛上,自然也就没有功夫分神去注意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看上去也颇有些姿色,长相是那一种明艳的美,看上去大约也才刚刚年过二十,只是脸上的神情并不如何好看,凭白添了两分戾气,看上去令人不大舒服。而另一个,则是一身中规中矩的奴婢打扮,走着路都要落后旁边的妇人半步,似乎是个忠仆。
这两个人,正是杨大人更宠爱的那一位年轻一些的妾室张氏,和她的贴身丫鬟。两个人缓步跟在杜珊珊身后,为了不被发现也隔开了一些距离,张氏脚步匆匆,脸上全是不悦,身后的丫鬟气势就要弱上一些,甚至还有一些犹豫,一张脸上满是愁色,伸手扯了扯张氏的衣袖,语调带着恐惧:“姨娘,咱们当真要这么做吗,老爷只是尝个新鲜罢了,我们没必要去触这个霉头……过段日子新鲜劲儿过了,自然有的是人收拾她,现在老爷正在兴头上,这么做,不大好罢?”
不知道她们两个本来准备做什么去触杨大人的霉头,但是显然,丫鬟的这一番话先触了张氏的眉头,她生的明艳,甚至还有两份盛气凌人的意味,转过来看她的这一瞬横眉倒竖,更是凶得丫鬟不敢再出声,她狠狠地咬了咬牙:“老爷娶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性子不好!当初他在爹爹面前怎么保证的,我就不相信他会为了这么个娼家出身的贱婢对我如何!走!今天不给她点儿颜色看看,当真是不知道杨府谁当家!”
杜珊珊走在前面,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后个有个女子正在用恶狠狠的目光瞧着自己,杨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今天走的这条路正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走过的,刚刚脑中思索忘了记路,这个时候反应过来已经是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她缓缓停下了脚步。“啪嗒”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落在了脚边,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来,似乎是碎裂了,她下意识低头去看,是一块翡翠的玉佩,只是翠色不浓,看上去并不是太过值钱——可惜摔碎了。她伸手将玉佩捡了起来,心中不无可惜的这么想到。
“哪儿来的小贼!偷了本夫人的翡翠玉佩!”杜珊珊站在原地正想着不知道这玉佩从何而来,忽闻身后响起一个凌厉的女声,她愕然回头,只看到一个一身华服的女子带着一个奴婢急匆匆的朝她身边赶过来,脸上带着一眼就可以识破的有些夸张了的愤怒,但是那愤怒之下眸光中很快闪过的一道嫉恨是做不了假的。
小贼?不会是……在说我罢?杜珊珊这个时候倒是意外的敏锐,想着那个女子冲过来的时候口口声声念叨着的“翡翠玉佩”,又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翡翠,在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似乎是踩入了什么圈套之中,她下意识退后两步,微微眯起眼睛,露出警惕神色,语调却还是温柔的,她伸出手去:“这位夫人可不能血口喷人,凡是弄清楚了再开口,这翡翠玉佩是刚刚掉在妾身脚边的,又何来妾身偷了一说?”
张氏本就是想要寻个由头将这个不干不净还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杜珊珊整治一番,刚刚那块玉佩也是她自己扔出去的,看着杜珊珊这样一幅冷静模样,眸光中似乎还有些许不屑,更是让张氏气不打一处来,斜了斜嘴角,她一把手打开杜珊珊伸出来的手,声音里带着戾气:“若不是你偷的怎么拿在你手里?不是你偷的又怎么碎在你脚边?难不成是我自己的玉佩长了脚不成?无耻小贼,翠儿,给我打!”
这句命令来得又快又急,杜珊珊还沉浸在刚刚莫名其妙被打了手的茫然之中,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而旁边的那个叫做翠儿的奴婢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她看了杜珊珊一眼,眸中虽然还是有恐慌,但是下一秒已经抄起路边一根折断的竹条冲了上去,劈头盖脸的就朝着杜珊珊打了下来,下手又快又狠,若不是杜珊珊早在她抬手的时候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当真要打到脸上去了。
杜珊珊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脏话,她看得出这是专门来磋磨她的,便也歇了想要解释清楚的想法,将手中的翡翠玉佩的碎片往后一扔,她提起自己的裙摆转头就跑,她本就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也是下地干过重活的,跑起来虽然算不上极快,但是普通的大小姐和奴婢,肯定是追不上的。身后传来张氏气急败坏的“给我追”,想来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练这么一棒子都没能打上去,愤怒极了,而杜珊珊则像是一直无头的苍蝇,顺着小径飞快的向前跑过去,转了好几个弯,看到前面有一所精致古朴的屋子,飞快的打开门冲了进去。
关上门,杜珊珊屏息确定并没有听到追来的脚步声,才匆匆松出一口气,剧烈的奔跑让她本来就有些松垮的鬓发凌乱的散落下来,六月的天气太热,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剧烈的喘息着,捂上自己通红的脸颊。等平复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头,开始仔细打量自己无意间闯入的这间房间,这似乎……是个宗祠?造型古朴大方,房间里供着神龛,神龛上停着灵位,再往里则是神像,屋内点着清心静气的上好的檀香,或许是气氛所致,这儿有些阴森森的,杜珊珊这个外人闯进来,后背无端的冒出一些冷汗来。
可是她不能确定那个像是疯了一样的女人会不会再追过来,双拳难敌四手,加上她对杨府的路完全不熟,肯定是不能真的打起来的,她暂时还不能出去。原本应该拜一拜在心中告罪一声,但是一想到这里面供奉着的都是杨大人的祖先,杜珊珊索性歇了跪拜告罪的心思,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壮胆,她慢慢往里走去。
或许因为是宗祠的缘故,这间房屋本来就建造在背阴处,没有几扇窗户,虽然点着烛台,但是显然是有段时间没有换过了,有几盏灯火都是灭的,剩下几盏也在摇曳着苟延残喘,加之天色阴沉,更是昏暗,高高供在台上的神像看上去竟然有些阴森恐怖的意味,杜珊珊抬起头来,就觉得他们似乎在盯着她看,她背后隐隐又被冷汗汗湿,咬了咬唇角,念叨了了两声自己早逝的三个哥哥的名字,似乎这样他们就会护佑她,也能够给她力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