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翡足足在床上呆了将近一个时辰,中间连动作都没有变化一下,一直阴沉着脸色,黝黑的眸子里面的情绪一直不停的转换着,从茫然都愤怒,又从愤怒转化为一种带着点儿后悔的倔强,他和大部分男人一样,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更不愿意承认他在那个瞬间没有去试着理解顾雁飞——现在想来,他隐约似乎懂了一点儿东西,顾雁飞那样的人,即使是要做手段报仇,也想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她有无数的方法去让楚羿痛苦,不一定非要搭上一个王明珠的清白,她不是光风霁月的人物,但也从来不是下贱的小人。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他或许永远都忘不了顾雁飞抿着唇角,带着一点儿无懈可击的笑容,只是眸光里全部都是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样子,顾雁飞似乎很喜欢梅花,那一日她身上还带着浅淡的梅花香气,在四月份的日子里弥漫在身边,仿佛她仍旧还在寒冬。她说:“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更深露重,夜风太凉,太子殿下请回罢,我也回去了。”那个时候,她到底应该有多难过?
楚翡轻轻抿了抿唇角,原先紧紧攥着的手指现在想要松开,却已经有些麻木了,张弛都困难,楚翡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机,看着它一点点的恢复一些血色,然后试探着动了动,收回手,宽大的寝衣的袖子落下来,将手心中的那一道深深的红痕盖住,他开口叫了一声扶风,下一瞬间他的护卫扶风就从窗户中翻了进来,脸上的神情似乎是被冰封住了的严肃,他一声不响的在楚翡面前跪了下来。
楚翡的目光落在扶风身上,上下扫视了一压,喜怒难辨,但是身上的威压却不动声色的压了下来,微微抿起唇角,他本生的那么漂亮,可是这个时候轻轻抬起下颚,眸中闪过冷光的时候也分外摄人,他毕竟是一直在作为未来国家的君主在培养,他这一种隐约的怒意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接受的。地上很凉,扶风跪下去的时候甚至听到了清脆的一声响,楚翡半晌才缓缓开口,却没有叫扶风起来,语调平稳,明明是个问句,却分明是陈述的口吻:“那一夜在太子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知情的。”、
作为从楚翡十三岁的时候就陪伴在楚翡身边作为死士的扶风,永远不能在楚翡面前说谎,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规则,他是忠诚的,就代表着他会为了楚翡好而去选择性的隐瞒一些东西,这并不妨碍他的忠诚,楚翡没有问起来,他就不回答。而现在楚翡问了起来,他以他这样的一跪来执行他的忠诚:“扶风甘愿受罚。”
楚翡桃花眸里的那一对黑漆漆的眼瞳肉眼可见的剧烈颤抖了两下,他似乎是意料之中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但是又似乎不敢置信,他从头到尾唯一信任的身边人竟然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欺瞒他一些东西,他怒极,脸颊两边的肌肉都不受控制的鼓起,目光中闪出两分嗜血的暴戾光芒,他强行咽下一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血腥气,沉声,声音里已经添上了无法控制的怒意:“我要听那天的事实,说。”
“属下甘愿受罚!”扶风的声音骤然提高了一个调,那张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点儿倔强的神情,他高高扬起了头,目光直直对上楚翡眼睛里的那些暴虐,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脖颈上的青筋似乎都在那一瞬间爆了起来,他的那双眼睛里似乎也有刀锋的,但是并没有出鞘,而是直直迎着楚翡眼中的刀刃过去,任自己被划得遍体鳞伤。
楚翡在这一刻似乎失望透顶,他的手都颤抖了两下,眸光微闪,竟然从中透露出一种不可置信来,唇瓣颤抖了两下,他忽的扬高了声调,一只手拍在床上,或许是气急攻心,他带了一点儿内力,硬生生隔着几层柔软的床铺,将床板拍出一道裂缝来。他厉声:“本王身边不需要不说实话不听从命令的死士,扶风,你真要领罚?”
“属下,甘愿领罚。”扶风的武功和心智都是世上罕有的,是楚翡的母家,当今皇后的母家培养了三代暗卫才培养出的独一个,今后等楚翡登基,他也将会回到自己的家族,成为家族中最荣耀的名字,也成为下一代的楚王最忠诚的,也是最得力的一员大将——他血肉里早就被刻上了属于楚翡的烙印,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背叛或是离开楚翡的身边。
扶风从出生,拥有记忆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属于谁,自己应该忠于谁,知道这个天下最后是属于谁的,他要保护楚翡,扫清楚翡前行路上的一切障碍,看着楚翡从一个小小的玉雪可爱的小团子逐渐抽长成为这个带着王者风范的太子殿下,他似乎也得到了绝对的快乐,他看着楚翡被寄予了那么多的希望,看着楚翡一步一步靠着大家的力量还要自己的能力走到这一步,就真切的明白,楚翡绝对不能因为任何理由而再一次跌下去——而顾雁飞,就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让扶风感受到心惊胆战的因素。
他承认,顾雁飞是一个漂亮聪明,极其拥有魅力的女子,而同时,她也拥有着优越的家室,如果她能够和楚翡在一起,那么就算是当个太子正妃也是合格的,就凭借着她身后几代为将,至今还让人心生忌惮的顾家军,凭借着她聪明,所展现出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她算无遗策,但是这些可以,这些合格,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顾雁飞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她没有嫁人。可是楚翡遇到顾雁飞的时候,顾雁飞就已经是名满江州的誉王妃了,无论私底下二人到底关系如何,明面上,他们是金童玉女是郎才女貌,如果非要怪,就怪时间太匆匆,楚翡没有在最合适的时候等到顾雁飞罢。
原本扶风只以为顾雁飞是一个盟友,因为天师大人说“得她者得天下”,这个天下必须是楚翡的,所以和顾雁飞合作百利无一害,他从一开始有没有预料到顾雁飞是这样的绝色这样的有魅力,就在这短短的几次见面几次交谈里,他终于发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楚翡虽然看上去温和,也一直怜香惜玉,但是在宫廷中长大的他自然不可能是个天真的,他见过太多尔虞我诈,见过太多貌美的女子却怀着阴狠毒辣的心思,他向来不近女色,就连太子侧妃虞氏都只是一个幌子,他没见过他真的爱上什么人,也由此感到喜悦——真正不被男女私情所拖累纠缠得帝王才是真正的帝王。
可是在顾雁飞出现之后,什么都变了。楚翡虽然做的一手好鱼,但是君子远庖厨,事实上他并不喜欢做饭。但是只要是顾雁飞喜欢,他愿意将那鱼是自己做的这件事瞒下来,只为了顾雁飞一句想吃就亲自动手捉鱼杀鱼做鱼。他将顾雁飞带去长满了山茶花的那个别院
——那是皇后娘娘曾经的别院,给了楚翡之后他也一直无比爱护,从来没有带着别人进去过,那个别院对他的意义还是不同的,他愿意在别院中放松自己,展现出一个最本质的楚翡,他带顾雁飞去那个别院,就意味着他愿意把这一面展现在顾雁飞的面前。
可是顾雁飞是什么人?顾雁飞是皇上赐婚给誉王的,誉王名正言顺的誉王妃,是楚翡的嫂嫂,就算之后她或许被誉王休戚,又或者和誉王和离,在以后的争夺过程中她有可能成为一个寡妇,但是她既然已经嫁过一次,就永远不可能再嫁给楚翡。楚翡会是将来的楚王,会是整个大楚几十年来最圣明的君主,他不能娶一个被休戚的,和离过的,或者寡妇为妻妾,更不可能娶一个曾经是自己兄弟的女人为妻妾,他不能拥有这么大的一个污点,所以扶风宁愿背负所有的骂名,也要欺瞒那一日他所看到的,让楚翡对顾雁飞所产生误会,从而达到离间这两个人的目的。
扶风错了吗?他没有,他只是保持了沉默,楚翡不问起他便也不说,他为了的是楚翡和整个大楚将来君主的脸面,他着实不能说错。楚翡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时自负甚至连一句真相都不愿意问,而顾雁飞则有自己的骄傲,她不屑于去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被误会的,一次的误会就会让她失望。
房间里是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楚翡和扶风两个人都因为激动而粗重起来的呼吸,楚翡看着面前跪的端端正正,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看着的这张脸,到这一刻也忽然觉得陌生。他何尝不明白扶风根本没有错,可是事件发酵至此,他更不愿意承认是自己错了。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从那一口气都饱含着腥味,翻涌上来的血气被压下去,他似乎在那一刻骤然死了心:“算了罢,没什么可罚你的。”
“顾雁飞的这件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扶风,我不希望有第二次这样的事发生,你懂吗?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暂时还不需要你插手,我仍旧记得你有个可爱的妹妹,也快到了婚嫁的年纪,不知道有没有心上人。你做事可以不顾后果,但是还是要替你妹妹,还有你的家人想想。”
楚翡的声音不包含一点儿温度,但是谁都能听出来,这是他选择了让步——他活到至今,虽然算不上是顺风顺水,但是这也是第一次,他并不甘愿但是不得不选择的让步,眉眼之间的厉色逐渐消失了,他敛下一双漂亮的眸子,唇角甚至还隐隐约约挂上了一点儿惯常的笑容,或许是响起来就觉得太痛,他下意识将顾雁飞抛到脑后,脑海中白光一闪,竟然隐约出现一双眸子。很大,清亮,眼角微微下垂,眼尾有一颗精巧的泪痣,他抿着唇角想了想,紧接着开口。
“去替我买一样礼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