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雁飞和尺素回到令宅的时候,绵绵不绝下了足足有三日没有停过的细雨竟然逐渐小了下来,似乎是有即将要停下来的预兆。窗外绵绵的雨丝变成了一点儿一点儿飘下来的鹅毛,尺素先是伺候着顾雁飞换掉了在来去的大雨中有一些湿了的衣服,又回房自己换了一身干爽的,看着距离晚膳时候还有些时间,便又叫了一个婢女去烧一些用来洗澡的热水来,回到房间里,顾雁飞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幕。
尺素看着顾雁飞倚在窗边的身影,一时之间竟然也有些茫然无措。她仍旧记得,将近两个月之前从江州出发的时候,顾雁飞……应当还没有这么瘦?顾雁飞本就高挑,身量相比于那些小姐,还是要偏的纤瘦一些,偏偏是自小习武,身上虽然纤瘦,但是该有力量的地方还是有一些肌肉在的,但是现在看起来,她身上只挑了一件水蓝色的寝衣,整个身子单薄的不像话,倚在窗边仿佛风一吹就能将人吹走了似的。
她不受控制的轻轻叹出了一口气,在这样一瞬间觉得有些鼻酸——她是呆在顾雁飞身边最久的人了,顾雁飞嫁给誉王之前还不怎么出现在顾雁飞身边,最多只是遵循着老将军和少将军的指令暗中保护着她,但是顾雁飞的身手向来好的惊人,也不需要她多做什么,她在顾雁飞身边暗中待得久了,便更不懂顾雁飞。在她看来,誉王除了一张皮囊和说话的时候以假乱真的伪装出的那些深情之外,剩下的一无是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不懂为什么顾雁飞会喜欢那样的一个男子。
而从顾雁飞出嫁的那一日开始,什么都变了。顾雁飞先是借着太子的手干净利落的除掉了那个一直对她愤愤不平颇有意见的侧妃王氏,又毫不犹豫雷厉风行的收拾了王府里仗着深得恩宠作威作福的乔氏,后面王明珠贴上来觊觎侧妃甚至王妃的位置给她下药,她也轻松预知似的用手段让王明珠自食其果有苦说不出,她似乎一点儿都不爱誉王了,她在用她的形式她的聪明才智来报复一切对她有恶意,陷害或是伤害过她的人。
即使是亲密如尺素,也总是在某些时候暗暗心惊。惊讶于顾雁飞无微不至的观察,惊讶于顾雁飞似乎知道每一件事之后走向的预知能力,但是她也看到过,那些像是鬼画符一样看不懂的字迹被画满了每一张纸,每次有重大事件之后有时深夜半梦半醒之中还能听到她的叹息——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她以一己之力来对抗这么多的东西,到底会有多疲惫?想着想着,鼻尖竟然也有两分酸痛,她停在了原地,似乎忘记了自己刚刚过来是想要说什么。
还是顾雁飞先转过了头,她看着尺素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低低垂着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一些什么,眉眼间有忧愁之色,甚至还微微皱起了眉毛,似乎又困扰又烦恼,不由得轻轻开口打断:“在想些什么,眉毛都要皱成包子了。”她语调里甚至带了一点儿笑意,至少在这样的平日的相处里,她确实没有将尺素当做下人来对待,语调平和,似乎是一个无比亲密的朋友一般。
“没想什么,外头下着雨,风还是有些凉,小姐再披一件衣服罢。”尺素在顾雁飞这样的声音里很快回过神来,她抬头看了一眼顾雁飞,走到床榻边从屏风上扯下一件外袍来,走到窗边为顾雁飞披上,似乎是有两分犹豫,浅浅抿了抿唇角,还是说了出来,“今日见到雨彤姑娘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顾雁飞从衣领处拉了拉披上肩头的外袍以免它落下去,这件外袍是月白色的,看上去虽然不是很起眼,但是在衣摆处却用银线绣着大片的精致的昙花花纹,昙花盛放在衣角的每一处,像是用这样的纹路留住了那些花开得最艳丽的景色,她看着衣服上的花纹,略微长了一些的指甲轻轻在上面点了点:“她的心已经不在这儿了,女人嘛,总是善变的,我也能够理解。”
“那……那她说的那些话,还可信吗?”尺素显然也是明白的,她看得出来的东西,聪明如顾雁飞不可能看不出来,只是她刚刚想的那些东西如果真的说出了口,一定也会让顾雁飞觉得太矫情,顾雁飞是那一种并不需要别人可怜她心疼她的类型,如果可以,她宁愿将所有的伤痛和疲惫全部藏在旁人看不到的背后——就像是和令羽在莲港泛舟而落水的那一次那样,看得出来,她其实并不喜欢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于人前。她没有别的话题可以说,便顺嘴提到雨彤,好在顾雁飞似乎也没有多想,顺着尺素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
只见她微微摇了摇头,显然是对这句话的不赞同,但是眉眼之间微微展现出一点儿斟酌的考虑神色,轻轻抿起唇角,神情也有两分严肃的意味:“今日说的话应当是可信的,虽然我不知道这十几日的功夫里杨秀才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是还不至于她立刻倒戈相向,账本的事应当是真的,她最后看着我答应下来的那个神情也做不了假。”
“既然如此,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开始准备了,比如继续搜查剩下半本账目的下落,还有杨大人身边的那个杜珊珊,没有问清楚账册到底放在那里,如果杜珊珊近水楼台先得月拿走了账目,我们岂不是输了一筹?一定不能让誉王拿到账目!”尺素似乎也微微思考了一下,但是看着顾雁飞的神色,她显然还是相信顾雁飞的判断的,所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接着继续说了下去。
“这倒是不忙,如果杜珊珊先于雨彤拿到了账目并且交到了楚羿手里,那我们就直接从楚羿手中拿便是了,螳螂捕蝉尚有黄雀在后,你也莫要太过担心。”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顾雁飞的神情却显然没有她嘴上说起来的那样轻松,如果非要从楚羿手中抢账本,那就无疑是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这一支力量,更何况账本在顾雁飞的手里并没有用,要拿到楚翡的手里才能发挥它应有的效用,到了那个时候,账本这件事又要怎么解释?楚羿作为天命钦定的皇帝,气运至极,倘若真的到了这样的程度,又不知道会拿到多少的好处与便利。
尺素显然也没有从顾雁飞那样轻松甚至带着一点儿笑的语调里得到多少的安慰,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沉默下来——虽然她的脑子并没有顾雁飞的好使,但是某些时候,她也是想要为顾雁飞分忧的。刚刚顾雁飞倚在窗边的姿势和模样显然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她歪着头想了想,最终犹豫着出了声:“小姐,你说剩下的那版本账册到底会在哪儿呢?”
“我也不清楚,我手中的讯息还是太少了,更何况怎么想,我也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一招,将账册分为两份保存,如果这是那个杨秀才想出来的方法,倒是也是个人物。”顾雁飞的指尖微微蹭过自己的下颚,目光越过连绵的雨丝远远的望向窗外,原本浓荫一样的绿色在眼睛里却带了一层雾蒙蒙的灰,这样连绵的雨,连带着整个人的心情也灰了下去。
“那……那会不会是在在林府?”尺素似乎是从刚刚开始就在想这样的可能性了,她说出口的时候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是紧接着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语速却很快,语句也很流利,显然是过了一遍脑子才说出来的,“既然这件事由杨林两家一同参与,身后还有燕王作为后盾,那么即使是两家相互制衡,这账目分开保管也很正常,更何况很少有人能够想到,账目在两个不同的人家里藏着,也大大减小了被发现的概率,不是吗?”
尺素侃侃而谈的时候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是亮的,看起来几乎有两分摄人的味道,她说的起劲,完全没有注意到顾雁飞听到这个假设的时候眸光也为之一亮——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或许是那一位水监林大人的存在感实在是太薄弱,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顾雁飞除了最开始探查过林府之外就没有再在他心上花过什么心思,可她显然是忘记了这一点:上一世林大人的府里什么都没有,不代表这一世林大人的手里也什么都没有。
尺素仍旧在说着,她对自己的这个推测实际上并不是如何确信,但是当她真的想要为顾雁飞分忧的时候,也在尽全力的寻找自己看过的那些细节中的蛛丝马迹:“小姐一定还记得,林府是有一条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密道的,那条密道最初并没有多少人看守,但是后来再一次路过的时候,我却发现暗中看守那条密道的人似乎多了不止一倍,除了里面临时放进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实在难以有别的推论。”
这样的一番推论称得上是天衣无缝了,在这一瞬间,顾雁飞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她浅浅的抿起了唇角,想起那一日晚上,雨彤的声音里带着恐惧,对她说“前一日我才动过账册,第二日听说就要有来北巡的贵人来,他们似乎在书房里吵了一架,第二日,账册就不见了。”顾雁飞他们一行人到达夏州要比楚翡一行人早上几日,探查林府也是在那几日进行的,如果按照尺素说的时间对上,她所说的看到暗中看守密道的人多了一倍不止,也正是在楚翡一行人入城、雨彤发现账册不见了之后!
一切的证据都串联在了一起,顾雁飞抿着唇角细细想了一番,心中已经大概有了想法,轻轻点了点头,她转过头去看尺素,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你变聪明了,看来,这个林府,我们还是得再去一趟了。”
尺素看着顾雁飞唇角的笑容,也忍不住轻轻勾起了唇角——能够帮到小姐,我就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