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老爷昨天晚上带回府里了一个舞姬,两个人在府中寻欢作乐了大半夜,今天早上才安排那姑娘在隔壁的房间里睡下的消息传遍了杨府,杨府本就不大,正室妇人去世多年,府里现在仅存的各抚养着一位庶出小姐的姨娘也都是从江州的时候就娶进府里的。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知道自家老爷爱美人且好色,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姑娘能够光明正大的跟着杨大人入府来,并且在府里住下来——他虽然确实花心,却一直在家里的宗祠中,在自己房间的佛龛上供着自己正妻的灵位,对于这些,当真讲究的很。
可是这一切,都被昨天夜里到来的杜珊珊所打破了。这对于杨府里的众人来说简直是爆炸性的消息,一整个早上大家都陷入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众人脸上的神情都迷惑又茫然,只有在看到杨大人的时候才浅浅露出一点儿诡异的笑容,其余的时候都聚在一起小声窃窃私语的八卦,目光远远的看进杜珊珊现在睡着的那个屋子,不到半天功夫,杜珊珊从哪儿来怎么来的昨天二人做了些什么,都已经被八卦的清清楚楚。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这偏偏是杜珊珊——杜珊珊在进入花楼之前,肯定是不叫杜珊珊的,她原本叫什么已经无名可以考证,但是即使她是因生活所迫才来到花楼,也肯定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祖宗背上这样的屈辱而换了名姓,杜是怡红楼妈妈的姓氏,珊珊则是取自“珊珊其骨,殷殷其思”。她家本来就离夏州城镇较远,一年也进不了一次城,故而并没有多少人认识她,阴差阳错的,也达到了杜珊珊想要隐瞒身份为自己三个哥哥报仇的想法。
可是这一切,跟今天早晨睡醒之后的雨彤毫无关系——虽然她并不屑说出口,但是她在杨府的情况,远远没有那么乐观。她以前是张家的家奴,张家在夏州一直是有头有脸的门户,她在夏州的时间久了,大部分人都认得她,当然也就包括杨大人从江州调到夏州来之后招进来的那些奴婢。
张大善人的名声在夏州一向是不错的,当初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就算人是真的死在了张大善人的房里,也没有多少人相信那么一个和蔼拥有善心的老爷会杀人,可是到了后面,雨彤亲自站出来指认了就是张大善人杀的人,导致整个张府树倒猢狲散似的留下一堆破烂摊子,张大善人被砍了头。这事免不了成为夏州城里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雨彤便也成了众人心中背主的奴婢,遭人唾骂了好一阵子。
即使到了现在,那骂名还是如同跗骨之蛆,雨彤也在杨府中那些奴婢的阴阳怪气之下受尽了白眼。只是她是杨秀才作为少爷亲自带回来的人,没有安排任何工作不说,还专门辟了一个小小的屋子,就安顿在自己的院落里,吃穿上皆不是奴婢的份例,眼看着都要和隔壁院落杨大人的那些姨娘们比肩了。杨秀才在府中很有威严,所以虽然雨彤受尽了白眼,但除了身边每一个说话的人,过得还算不错。
只是因为她身边一个愿意和她说话的奴婢都没有,她才一直迟迟不知道,关于杜珊珊的消息。早上起来洗过了脸收拾过了自己的穿搭妆容,她出了门的时候,才发觉众人的神情都不大对劲。每一个人都脸上都带着隐秘而茫然的奇异神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脚步匆匆,却时不时看向杨大人所住的那个院落,望过去的时候眸光里有不解有震惊,让雨彤摸不着头脑,但直觉的觉得昨天那一个晚上,杨府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
她没有渠道去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正想出去探查一番,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啸,是那一只顾雁飞曾经派人送来给她看过的白隼鸟。这声音如此熟悉,她前后观察一番,看见院中只有一个蹲在花坛边照料花草的奴婢,便抽身很快的走到了房屋后面的后院,后院并没有人,尖啸声越来越近,最后等她抬起头,白隼盘旋了两圈,随后落在了她身边的灌木上,似乎很是不满这样落下来的条件,身体摆动了好几下才稳住,最后不悦的抬高了腿,露出腿上那个小小的竹筒来。
雨彤不由得露出一个苦涩又无奈的笑容来——她是记得的,顾雁飞身边的哪个婢女来的时候再三叮嘱过,这只白隼珍贵又娇气,不愿意落在树上,若是可以,还请她拿出胳膊来接,白隼是极其通人性的,不会伤到人。可是雨彤生的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猛禽,不免还是有些害怕,只能委屈它落在树上或是灌木里。因为这事儿,这白隼没少跟她发过脾气,想来若不是这是顾雁飞要送的讯息,它连送信都不会愿意的。
心里这么想着,虽然还是怕,但是抿抿唇咬咬牙,雨彤也伸出手去,从白隼的腿上解下那个小小的竹筒,又从竹筒之中扯出一张只有一纸宽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小心杜珊珊,在她之前拿到账本,切记,切记。”那一句“切记”重复了两遍,显然对于顾雁飞来说很重要。
可是……杜珊珊是谁?雨彤茫然的看着纸条上的那一句话,最终浅浅的抿了抿唇角,还是没能从自己的记忆里翻出这样一个人。她在这杨府怎么说也已经呆了将近一年了,不提府中本来就有许多人之前就知道姓名互相认识,就算是不认识的那些,一年下来也都知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这几十号人里,没有一个叫做杜珊珊。杜珊珊,听起来是个女子。
雨彤正这样茫然的想着,忽的又听闻自己耳边传来一声清啸,再抬起头,她只看到那只白隼展翅而起的身影。大概是她发呆的时间太久了,这只白隼本就不喜欢她,便更没有在旁边等她的意思,看着自己信息已经送到了,便一眨眼的功夫就展翅破云而走,那身影很快消失在云端里,自由又潇洒,徒留雨彤一个人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纸条陷入沉思。
最终还是没能想起自己是否认识一个叫做杜珊珊的人,雨彤将手中的小竹筒装好,又回屋点起一盏烛火将纸条烧了个干干净净。她犹记得昨天晚上杨秀才回来已经迟了,这个时候大抵还睡着,已经睡过了早膳时候,等到午膳时醒了,太过油腻的东西也不可能吃得下去——她既然想要从杨秀才手中得到一些什么,便要改变自己对他的态度,时间一长她才发现,杨秀才这样的男人实际上是很好哄的,只要你让他认为你在关心他,要不着痕迹,他就会死心塌地。
雨彤想到这儿,先放下了心头的疑惑转向了厨房方向,她预备去厨房吩咐一声,午膳送到杨秀才这边儿的东西还是要清淡一些。从她所住着的那个小院往厨房的路并不进,期间要经过两三个院落,中间有一个是杨大人的妾室张姨娘的院子。
张姨娘年轻,今年也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又生的貌美貌美,生了一个庶女今年也才刚刚五岁,比起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总要得宠一些,平日里都用鼻孔看人,很是嚣张跋扈的逞威风,可是今日雨彤路过的时候,却听到里面有瓷器碎裂的声音。这声音扎进雨彤的耳朵里,让她浅浅的眯了眯眼睛,下意识的寻了个树荫下不招人眼睛的地方,停了下来。
里面瓷器的碎裂声一停,便又婢女隐藏着恐惧的劝慰:“姨娘莫要生气,生气伤肝,生气伤肝……只不过是丫头们捕风捉影听来的消息罢了,老爷到夏州这么多年了,也从来没有纳过一个新的妾室,老爷向来花心,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个新来的也不过是讨个新鲜罢了,最宠着的还是姨娘您,您莫要生气!”
“嗤,你当我是个聋子?老爷来了夏州这么多年,在外头如何花天酒地我管不着,可这是第一个被他带进家里来的!还直接住进了老爷的院子,这算什么,给我们这些妾室的下马威?!难道我们当真要多个新夫人不成!”张氏的语调显然是气急败坏气的狠了,但是仔细听,却能够听到里面隐藏着的恐惧。
“姨娘……”丫鬟畏畏缩缩的唤了一声,却也是显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安抚她了。雨彤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便大抵能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向来花心但是从不把外头的女人带回家里来的杨大人昨夜带了一个女子回家,还直接睡进了杨大人的院子里——啧啧啧,怪不得今日大家脸上都带着奇怪的表情,这或许当真是新夫人入府的前奏。
可正是这个时候,张姨娘的声音又响起来,她语调平稳了很多,似乎是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连带着声调都压低了两分:“那个新来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这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说,新来的那个叫做杜珊珊,是从怡红楼出来的花魁姑娘,昨天正逢雨神节在莲台上扮作新嫁娘献舞的,就是她……”婢女的声音逐渐小下去,听在雨彤耳朵里,却让雨彤一愣,似乎是不敢置信似的歪了歪头。
杜珊珊?那个杨大人昨天夜里带回来的直接睡进了杨大人院子里的女子,便是顾雁飞刚刚在那张纸条上提到的,她需要小心的杜珊珊?难道,难道那个杜珊珊也是来找账册的,找到那些账册,她雨彤是不是就没有办法对着张大善人赎罪了?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杜珊珊骤然脑海中闪过一道迅速的电光,她浅浅抿住了唇角,不欲继续站在这里听墙根,而是加快了脚步往小厨房去了。
顾雁飞说的没错,她确实要小心那一位杜珊珊,听起来她就不是什么简单货色,更何况她从杨大人身边进入,说不定能够更快的接触到账册——她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