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的时刻,夏州这座小小的城镇在这一刻突然活了过来。每到夜里就忽然寂静下来的这座城今天晚上却像是换了一副面孔的少女,她将自己墨发高高挽起,取那一盏盏点起的灯作为发饰,不过一会儿便成了珠翠满头,那湖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盏盏莲花形状的河灯,在妇人的眸子里点上一点儿闪耀的瞳光。晚风习习吹过,吹开水面上的凉意,也吹开湖面南边那一个小角落的莲花香味,这一下好了,连身上的熏香都齐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湖面上的莲台上响起一阵喧哗之声,连带着又响起两声沉闷又悠远的鼓声,莲台上的灯火一盏盏被点起,整个莲台就像是有一条火龙游过,骤然亮起来。莲台上摆着铺成红色绒布的供桌,供桌上的供品丰盛,时令瓜果新鲜欲滴,猪头羊头看上去就烹制的极为不错,鼓声仍旧坚持不歇的响着,莲台后面是一整块暗红色的绒布,不过一会儿,绒布从中打开,露出一顶鲜红的轿子来。
“这是……婚轿?”正坐在楚翡身边,用小巧的银制小刀破开一个浑.圆又泛着漂亮的水红色的苹果的闻莺似乎对这个表演很感兴趣,又或者是杨大人刚刚提起表演的人也是花魁,她向来不服输,不免起了与自己比较的心思。她看着那一顶红色的轿子,微微眯起了眼睛,从除非的角度看过去,竟然有两份冷艳的美丽。
楚翡从闻莺手中接过一块去了皮切成小块的苹果,为了避免苹果上的果汁弄脏了手,还用精巧的带着手柄的银针扎在上面,直接接过银针,既不脏手,也不容易戳伤自己。楚翡将那一块苹果送进嘴里,目光也随着闻莺的声音落在了轿子上,半晌之后才开口,声音里藏着一点儿笑意:“确实是婚轿,这或许……是夏州的风俗罢?”
楚翡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落在陪在一边儿的杨大人身上,杨大人已经极其有眼力劲的露出了一点儿谄媚的笑容,他轻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才娓娓道来:“太子殿下圣明,这确实是夏州的风俗,这一次祭祀是为了祈求雨神,这个祭祀从古时候传下来,当年的风俗是必须以夏州城中最美的女子穿上婚服坐上婚轿,在行过礼之后直接连人带轿投进湖里,以命为祭奠,嫁给雨神……”
“什么?竟然如此残忍!”杨大人的话还没说完,斜斜的却插进来一个女声,声音未免有些因为惊诧而透出的尖利,众人茫然的看过去,正是坐在楚羿身边的王明珠。王明珠的手紧紧抓着楚羿的衣袖,脸上是混合着一点儿茫然但是仍旧惊诧的神情,她看着众人都看过来,脸上很快就浮上了一层薄红,低下头低声道了一声:“抱歉,您继续说。”她在江州的时候什么时候这样做过样子,心中不免也有一些不悦,只是并不能说出口,就在楚羿已经有些冰冷的目光中咽了下去。
实际上,正说了一半就被打断的杨大人才是最气恼的一个,他虽然在初次见面的那一日误将王明珠认作了真正的誉王妃,但是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也打听到了不少东西——比如说这个一直跟在誉王身边的人不过是个妾室,比如说这个妾室虽然家室厉害,但实则是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才嫁给了誉王,虽然是皇上恩典的随行,但实则只是安慰人心罢了。他这样的人精哪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心中便更看不起了几分,唇边的笑容有两分勉强,只是面对着楚翡和闻莺望过来的目光,他轻笑了一声,只能继续说下去。
“这只是以前的习俗,到了现在哪儿还有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事,后来习俗渐渐演变,就变成了将夏州城中最善舞的舞女着嫁衣,被红轿抬到莲台上,进行过祭祀之后分别献舞,到如今,也是表演的程度居多了。”
听杨大人这样解释过了,闻莺的眉眼之间便带上了一点儿恍然的笑意,她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看楚翡,声音带一点儿娇柔,但并不造作,反而如泉水涓涓流过人心尖,只觉得温柔无比:“妾身在江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习俗,现在看起来真是有趣,不过……夏州跳舞最好的女子?贵人您觉得,会比妾身跳得好吗?”
这句话带着一丁点儿的嗔意,又带着一点儿温柔,那双偏远眼尾微垂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露出一点而不服的笑容,闻莺是一个知道如何将自己的美貌运用到极致的人,这个问题无论真相是什么,从她嘴里问出来,结果便不可能变了。果不其然,楚翡听了这话,只是浅浅一笑,眸光里却带着十足的真挚,轻轻抿了抿唇角:“闻莺姑娘的舞,用一舞倾城来说也不差,本王在宫中也没有见过比你跳的更好的,这夏州第一人,怕是也及不上你罢。”当然,如果真的论起闻莺的舞,她值得这个称赞。
“是啊,闻莺姑娘的舞,简直是‘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闻’,与这夏州的姑娘,并无什么可比的。”
楚翡这话一出口,一边儿的杨林二人就似乎已经是站准了阵营,赶忙带着笑容奉承上两句,连带着闻莺那张小巧精致的脸上也露出了更深的笑容。闻莺看向楚翡,顺手拿起还剩下一点儿茶的杯盏将残茶从窗户中泼了出去,又给满上一半,那双眼睛里跳跃着火焰,又似乎有一点儿妩媚之色,这火红色极衬她,雪肤冰肌,莞尔一笑便是倾城:“贵人倒是难得的嘴甜,只不过妾身喜欢得很,若是以后还能有,妾身便更是高兴了。”
闻莺这个女子,一举一动都不像是普通的女子,她或许温柔妩媚或许直爽大方,又或许娇柔可爱,只这些特质常常交替着出现在人面前,你浑然不知下一秒的她会是什么样的她,若是她早一些出现在他面前,不是出现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又不是以这样的身份出现,楚翡想,他大概会喜欢她。想到这儿,他瞳孔中更快划过一道冷过,随即又抿唇笑起来:“本王从来不吝夸奖,怎就成了嘴甜,你值得罢了。”
你值得罢了。这明明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但是当楚翡这样说出来,却只见到闻莺一怔,脸上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这可是楚翡从来没见过的,这些日子里无论楚翡说什么样的话,无论楚翡如何试探她,她脸上的笑容似乎都是那样神情也痴情又灼热,似乎真的整个人如她所说,就是为了他而来。他这样窥到闻莺脸上的一点儿失控,忍不住轻轻地眯了眯眼睛。
“呀,要开始了。”屋里骤然安静下来,王明珠的这一声低呼就很清晰,她原本只是扯着楚羿关注着外面,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这句话刚刚说出口,便突然发觉大家的目光又放到了自己身上来,不免有两分带着气恼的羞涩,只是很快就别过了头,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是啊,开始了。”楚翡收回目光,那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笑意,眼尾轻轻弯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他的目光在闻莺脸上停驻一瞬,随后就透过面前的镂空看向了莲台上,莲台上那红色的婚轿已经被抬了出来,八抬大轿,前后各有两个婢子跟随,他们都穿着盛装,随着响起的鼓声,在莲台最中央停了下来。
鼓声正巧在这个时候停下,随后响起的,是一种楚翡叫不出名字的乐器。丝竹管弦声响起,红色的花轿还并没有什么动静,在外面抬轿的那些轿夫和婢女忽然开始在莲台上跳起了舞,从他们开始动作的那一瞬间,女子的歌声逐渐响起,原本只是缥缈的哼唱声,后来逐渐听得清楚词句,那似乎是一种很古老的祝词,大家虽然都听不懂唱的是什么意思,但是脸上都带了一些肃穆的神情。
“这舞姿倒是极有意思的。”闻莺的后背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脸上露出一点儿恬淡的笑容来,微微点了点头。不过虽然嘴里说着这样类似与欣赏的话,眸光里却写满了挑剔——在某一个方面出类拔萃的人,在这个领域总是会对他人很挑剔,但是这又如何呢?她有她挑剔的资本,微微眯起眼睛,倒是多添了两分冷傲之色。
杨大人察觉到闻莺这样的表现,不由得露出一点儿笑容来,目光飞快地在楚翡脸上一扫,似乎是想要判断楚翡的喜怒,只是楚翡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莲台上,像是在认真的欣赏面前的节目,神情无悲无喜,只眼角带着一点儿习惯性的淡笑,当然当不了真。但是即使如此,他脸上已经带了笑,便不好意思再收回,只抿唇:“这些人,当然难得和闻莺姑娘比。”
闻莺再唇角轻轻带了一点儿笑,眯了眯眼睛,又在楚翡转过头之前换回了自己脸上常常存在的那一种带着灼热和爱意的笑容,微微抿出一点儿清浅的笑意,对上楚翡的目光,竟然还浅浅的眨了眨眼睛,脸上带上一点儿无辜,轻轻摇头:“妾身可没这么说。”
楚翡失笑,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转开了头。他看到舞台上的人逐渐往周围散开,那轿帘微微一动,似乎是有人要出来了,唇角勾起一点儿笑,他低声,似乎真的对这个表演很是上心关注:“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