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已经开始了半个时辰,大殿中央的舞女好似一朵硕大的芙蓉层层绽放,但是辞镜却兴趣恹恹,她支着下巴环视了大殿一周,又看向一旁兀自喝着酒的孙弦寂,忽然道:“孙公子,这贡酒是个什么味道?”
孙弦寂放下酒杯,笑道:“你将面纱摘下,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我嘴巴边上这么大一道疤,要是惊扰了圣上可是大罪,要是圣上一生气将我拖下去问斩可怎么办?”
“你放心。”孙弦寂又抿了一口,扭过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辞镜撇了撇嘴,“你骗人,你看你身为万海郡王家的世子,却坐在这个小角落里,那人是工部侍郎吧,他都坐得比你靠前,显见的你的地位还不如人家,别说保住我了,倒是别把你连累进来。”
孙弦寂依旧淡淡笑着,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啊,”辞镜翻着眼珠子回想,“很多年以前,我和我夫君横过沙漠,遇到了沙匪,孙公子知道沙匪么?”
孙弦寂顿了顿,点点头:“知道。”
“我们夫妇二人废了好大力气才从那些沙匪手中逃出,要知道我以前长得可是很好看的,那些可恶的沙匪,一刀把我的脸劈了,当时我的脸都分成两半了,是我夫君找了大夫,一针一线将我的脸缝起来的。”
辞镜轻飘飘的讲着骇人的话,孙弦寂皱眉看着她,她忽然笑得弯了眉眼,道:“怎么,是不是很可怕?”
孙弦寂摇摇头,“不可怕。”
“孙公子喜欢我?”辞镜忽然问。
孙弦寂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和孙公子在酒楼初遇,也没说几句话,但是孙公子之后便热情地带我去客栈,又带我逛京城,还请我喝酒吃饭,和我一起听戏,又送我回客栈,这些,可不是你们男人追求女人的方式么?”
孙弦寂听她说完,眼睛直直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但辞镜依旧只是微微笑着,眼里闪着莫测的光彩。
“没错,我是喜欢你。”孙弦寂忽然叹道。
辞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孙公子喜欢我什么?该不是喜欢我脸上这条疤?那我得去找找大夫,看看能不能尽力一把将我这条疤给除了。”
言下的拒绝之意已十分明显,但是孙弦寂却无难堪之意,“不论你怎么想,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辞镜眼中忽然一阵刺痛,她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笑道:“孙公子,我已经嫁过人了。”
“我知道。”
“你愿意娶一个寡妇?你可是万海郡王世子。”
“又有什么关系?你也知道,我这郡王世子已经没什么地位,连工部侍郎的地位都比我高。”
辞镜收回视线,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道:“那便这样吧,你爱如何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她忽然扯下脸上的面纱,露出那条惊悚骇人的长疤,一口饮尽杯中酒,伸手拿过孙弦寂眼前的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对着孙弦寂举了举,勾起唇角笑道:“贡酒果然香醇,比酒楼的酒味道不知好了多少,你说你喜欢我,那你能不能时不时给我送点贡酒来?”
孙弦寂看着她一杯一杯地喝,最终那一壶酒都见了底,她眼里已经有了几分迷蒙醉意,将酒壶往孙弦寂面前一推,“让他们再拿壶酒来。”
孙弦寂转过身朝着旁边的侍女说了一声,那侍女退了下去,很快又拿了酒过来,辞镜夺过酒壶,直接对着壶嘴,仰头便喝,晶莹的酒液从她的唇角溢出,顺着下颌,脖子流下,大事了烟紫色的衣襟,孙弦寂不知让侍女送了多少壶酒上来,但辞镜依旧没有倒下,只是眼神越来越迷离,素白肤色浮起了些红晕。
宫宴结束时,孙弦寂扶着辞镜站了起来,辞镜索性将身子的重量全放在了他身上,其实她脑子还清醒,这三年多的是愁闷的日子,每逢此她便喝酒,久而久之酒量也好了,鹿鸣宫没一个人喝得过她。
出了宫门,郡王府派了马车过来接他们,孙弦寂扶着辞镜上了车,辞镜身子坐正了,偏着头问他道:“你要带我去你的王府么?”
孙弦寂嗯了一声,“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客栈,已经这么晚了。”
辞镜掀开车帘,看着车外沉沉夜色,半晌,突兀笑了一声,道:“那你得多给我十个铜板。”
“我早说过,便是你要百个千个铜板,我都会给你。”孙弦寂笑了笑,又问道:“你要铜板做什么呢?”
“换他回来。”辞镜看着车窗外,“我丈夫死了,有人说,集齐一千个铜板,可以换来一个奇迹,我想换他回来。”
孙弦寂凝视着她的侧脸,车厢中一时陷入沉默,辞镜头转了过来,正撞上他的眼睛,她道:“别人都说那个江湖术士的话没一句是真的,但是我相信他。”
“他还说,这一千个铜板,不能用自己的钱去换,必须慢慢地收集。”
“所以我不敢跟你要多了,我只要十个,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么?我也只要十个。”
她断断续续地讲着,声音轻轻细细的。车外哒哒的马蹄声和她梦呓似的话混在一起,孙弦寂听得有些模糊。
车到了王府门口停下,孙弦寂扶着辞镜下车,他让下人去烧了热水,熬了醒酒的汤药,延沼听到孙弦寂回来急急忙忙迎上来,却看到辞镜那张恐怖的脸,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胸口道:“少爷你怎么带了这么个丑——”
孙弦寂冷冷地看向他,延沼后面两个字硬生生吞了下去,他吞了吞口水,问道:“公子,她是谁啊?”
“我爹睡了么?”孙弦寂却并不管他,只问道。
“王爷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喝过药便睡下了。”延沼讪讪道,时不时瞥辞镜一眼,辞镜勾唇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延沼急忙收回视线,拍了拍胸口。
“孙公子,你给我指条路吧,就不用你府里的下人带路了。”
“为何?”
辞镜笑得分外和蔼,“我怕他们看到我这张脸晚上做噩梦,虽说长得丑不是我的错,但吓着别人就是我的过错了。”
“……”
翌日辞镜回到客栈,却只见素朵素梨,“小风呢?”
“小风师父昨夜见你没回来,便出去找你了。”素朵道。
“现在还没回来?”
素朵点了点头。
“这傻小子。”辞镜叹了一声,素梨在桌边晃着脚丫子道:“阿瓷姐姐,小风师父年纪比你还大呢。”
“那在我眼里他就是傻小子。”辞镜在桌边坐下,揭开面纱,素梨看到她的脸惊得叫出了声:“阿瓷姐姐你脸怎么了?!”
辞镜伸手将这条假疤撕了下来,道:“出去唬人的。”
素朵素梨无语地看着这条虫子似的疤,吞了吞口水,阿瓷姐姐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你们在客栈乖乖待着,我去找找他。”
辞镜出了门,走到无人处,她吹了声口哨,引来了几只小雀,她大致描述了一下小风的特征,那些小雀扑扇着翅膀飞走了,辞镜走回街上,看到不远处秀水庄门口围了很多人,她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她走到门口,里面原来是有人打起来了,各色的布匹被扔得到处都是,一个伙计跌跌撞撞跑出来,差点撞到辞镜,辞镜抓着他胳膊问道:“你家掌柜和谁在打架?”
“我不认识,以前也从来没见过,掌柜和她说了几句便动起手来,我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我还是去找少爷来看看吧。”
辞镜松开手,那伙计便溜了,一条长绫飞了出来,辞镜堪堪躲过了,紧接着又是一个人飞了出来,周围的人都赶紧躲开,看着地上被扔出来的姑娘。
那姑娘穿一身蓝褙子,下面是白色的罗裙,模样儿倒很是清秀,只是现下这模样就有些狼狈了,头发散乱着,脸上还有一个红掌印,嘴角挂着一丝血。
红衣掌柜素心站在门口抱着双臂,吊梢眼中有几分得意,扬着下巴语气清冷道:“别以为你找到京城来就能让他回心转意,他已经答应与我成亲,我们连嫁衣婚服都已经准备好,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蓝衣女子擦了擦唇角,站了起来,脸上并无恼人神色,依旧笑盈盈的,声音清清朗朗:“只要你们还未成亲,我便还有机会,我来这儿,便是为了挽回他。”
辞镜看到这儿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之前向她要鹿鸣宫的忘忧香,说花溪心中爱的人并不是她,那看来便是眼前这个女子了。
想到这儿,辞镜不禁又多看了这个女子几眼,两相一对比,她果然还是不喜欢素心。
她站在人群前,素心自然也看到了她,但是她并不想管,她只是来看热闹的。
蓝衣女子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人群也渐渐散去,辞镜正要走,素心却忽然叫住了她。
“姑娘,你是不是想帮她?”
辞镜转过头,一脸疑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