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在第二日清晨将陨寒接回了王宫,只是他看上去脸色似乎不太好,原本就比常人要白的肤色更是白如新雪,漆黑的眼圈下一圈青紫色,陨寒的嗅觉很灵,尽管无衣特意以熏香遮盖,但陨寒还是闻到了他身上一股血腥气。
看来无衣昨夜没来接他,不是为了故意放他走,而是自己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但是他没有做声,无衣此人,虽然看上去温和乖顺彬彬有礼,但其实很危险,无论是为人处世方面,还是他那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身武功。
陨寒跟着无衣回宫的时候,却碰到了画诀,画诀刚下早朝,见王宫花园小径旁的红色海棠开了一路,便忍不住驻足欣赏,而此时无衣和陨寒刚好从这条小径旁的走廊下经过。
两人目光不经意间交汇,画诀一愣,视线转移到了无衣身上,无衣双手交叉在胸前行礼,敛眉顺眼恭敬道:“参见安宁将军。”
陨寒挑眉,原来她竟是个将军。
画诀微微点头,亦回礼道:“无衣大人。”
无衣转身便要走,画诀却叫住了他,无衣侧身,素来冷淡的眸子闪过一道光,道:“安宁将军还有何事?”
“他是谁?”
无衣并不知道昨晚他们已经见过面,但是精明如他,也看出来画诀看陨寒的眼神有些异样,保不准他们认识,便道:“他是在下的朋友。”
画诀那双细长而凌厉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边却漾开一抹风情的笑:“倒不知道,无衣大人也有朋友?”
无衣依旧眉目低垂,温和问道:“安宁将军对在下是不是有什么偏见?在下虽只是一介护卫,但缘何却不能有朋友?”
画诀挑眉,嘴边笑意未减,甚至更盛三分,朝着无衣抱了抱拳,道:“是本将说错话了,还请无衣大人莫要责怪。”
无衣依旧恭敬,“在下不敢。”
告别画诀,走出一段距离,陨寒这才回头看她一眼,她立在海棠花树下,一身男子朝服却难掩她的丰腴身材,眼神似乎凝在他身上,似乎又落在别处,隔着重重花影,他看不太真切。
又走了一段,快到辰饮殿,陨寒问无衣道:“她知道我在宫中,会不会有事?”
无衣嘴角勾起一丝笑,却介绍起画诀这个人来,“她是有泉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将军,也是有泉国有史以来最为骁勇善战的将军,朝中武将,即便是一起上,也未必是她的对手,而在用兵方面,你们中原最善兵法的军师,也未必抵得上她。”
说到这儿,无衣口气中倒是有了真正的敬意,“在下生平,也只服过此人而已。有泉国国民皆道,上苍荫佑我有泉,一赐玲珑避天灾,二赐画诀戍疆土,诚然如此。”
陨寒静静听他讲,说话间两人已到辰饮殿,无衣推开了门,玲珑抱着陨寒用草编织的山雀,蝗虫等各类小玩意儿,一个人自言自语,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猛然抬头,黑发如水一般散开,殿上好似有一束光落在了她身上,将她整个人照得微微有些透明。
她放下手上的小玩意儿向他飞奔过来,陨寒手里还抱着琉璃,玲珑也看到了,在他跟前两步停了下来,低头看着他怀中雪白的一团,惊喜道:“我难道又是在做梦?!”
陨寒不禁莞尔,将琉璃往她面前一送,道:“不是做梦,它叫琉璃,是你给她取的名字。”
玲珑将琉璃抱起来,笑得开怀灿烂,陨寒看得微微发怔,无衣看了二人一眼,悄无声息退出了辰饮殿,合上了辰饮殿的门。
玲珑很喜爱琉璃,陨寒离开的时候,便将琉璃留在了辰饮殿,玲珑抱着琉璃倚着殿中的柱子入睡,外面原本烈日炎炎,忽然刮起一阵清凉的风,紧接着下起了雨,王宫内外皆喜不自胜,这炎热天气持续了多天,可盼着这一场大雨。陨寒坐在屋中,窗户半开,有习习凉风吹进来,陨寒想,玲珑大概是做了个好梦。
他心里对玲珑有同情和怜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身负异能,却不谙世事,为了这个国家,她不能去看外面花红柳绿的世界,不能入睡,入睡总是梦魇缠身,无衣道,玲珑的改变,是因为他,这也是他肯留下他的原因。
无衣站在外面,撑着一柄素白的伞,伞边上嵌了金边,伞柄是黑玉制成,光是看着便感觉到几分凉意,陨寒坐在窗边看了半晌,忽然叫他的名字:“无衣。”
无衣回过头来,伞微微后倾,伞上的雨珠子蓦然后坠,在他身后落下一片水幕,他看着他,并不像以前一样挂着温良乖顺的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双黑色的眸子更是如天山之巅的冰雪,好似冻了数千年,亘古不化。
陨寒被他的眼神惊到了,但是无衣很快便恢复了笑意,撑着伞走近了些,道:“公子有何吩咐?”
陨寒叫他本是无意,但他这么问他,他也不好意思说只是想叫他了,便指着外面的雨幕道:“外面风大雨大的,你进屋里吧。”
无衣笑了笑,微微躬身,道:“多谢陨寒公子好意,只是在下很喜欢雨,想多看看。”
说罢他又转过身去,陨寒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有几分孤绝之意。
因为下雨,天黑得比往常要早些,翦玉和婴未送了饭菜过来,陨寒在往外看时,无衣已经不见了,陨寒便问翦玉道:“无衣大人呢?方才还见他在外头。”
翦玉低着头细声道:“无衣大人应是去看玲珑姑娘了。”
“在我来之前,无衣大人和玲珑姑娘见过面么?”陨寒忽然问道。
翦玉回头看了婴未一眼,又迅速回过头来,道:“玲珑姑娘未曾见过无衣大人,但是无衣大人总是守候在辰饮殿门外,奴不知道他此前有没有见过玲珑姑娘。”
“无衣大人他年纪这般轻,为何会被大王派来看守辰饮殿?”
翦玉略有些紧张,她舔了舔嘴唇,道:“无衣大人其实只是看上去这般年轻,奴来宫中已经八年了,八年前无衣大人便是这个模样,这八年来,他一点都没有变。”
陨寒瞳孔微缩,手一松,筷子落到了桌上,翦玉急忙拾起来,递给陨寒,道:“公子先用膳,奴退下了。”
翦玉和婴未齐齐退出了寝居,陨寒却还未从这件事上醒过神来。或许这个国家最大的秘密并不是玲珑,而是无衣。
他不敢贸然调查,只是每日例行般去看玲珑,就这样一月过去,有泉国已入秋,西域地区冷得快,昼夜温差又大,白天日头鼎盛,倒了晚上便好似落入冰窖般,刺骨的寒。陨寒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天气变化,纵使身子强健了,还是染了风寒,他自己写了药方,让翦玉去药宫取药。
但翦玉去取药的时候,偏偏遇上了下朝的画诀,画诀虽是将军,但也略通医理,也只是无心问了一句:“是谁染了风寒?”
翦玉看着画诀手中的药方,道:“回安宁将军,是盘盈夫人染了风寒。”
盘盈夫人是有泉国君的姬妾,并不怎么受宠,染了风寒也只能让侍女去药宫取药,想来也颇为可怜,画诀不知怎的便起了恻隐之心,想要去看看那位盘盈夫人。
翦玉心里慌了,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将画诀往盘盈夫人的寝宫带,到了那儿,盘盈夫人一身素白裙装,正坐在桌边,就着昏黄的烛光,手里捧着一本书,蜡烛微微晃了晃,她捡起桌上的剪子,剪去了一小节烛芯,抬头的瞬间见画诀站在门口,眼中闪过一抹惊诧,放下手中剪子,起身走向画诀。
“安宁将军今儿怎么有空闲来妾这盈亏宫来看看了?”
盈亏宫是大王亲自取的名,盘盈夫人出生于月圆之夜,当是时天空一轮明月皎洁如白玉盘,是以名为盘盈,她进宫时,也受过大王一段时间的宠爱,大王当时道,天有阴晴月有盈亏,你这寝宫,便取名为盈亏罢。
但君王之爱,素来是没个长久的,正应了这宫名,盈亏盈亏,过盈则亏。盘盈被冷落来得毫无征兆,只是大王某日忽然厌倦了她整日如月色般素净的装扮,便拂袖而去,徒留她一人在这盈亏宫中,但再也没等来她的月盈之日。
画诀也耳闻过这位盘盈夫人的事,但这后宫中,一会儿云端一会儿泥泞的不在少数,她倒庆幸自己能按自己的意志而活,虽然生死总是一线间,但总好过在这阴暗的宫中无望地等。
“安宁将军?”见画诀无反应,盘盈又叫了一声。
画诀回过神来,笑道:“本将听这小侍女说你染了风寒,便过来看看。”
她转身去看翦玉,可身后哪还有翦玉的身影。
她回过头,盘盈正疑惑道:“妾并没有感染风寒,安宁将军你可是被那小侍女骗了?”
画诀拳头骤然握紧,瞥到盘盈受惊的模样,她又松开手,笑道:“让盘盈夫人见笑了,本将这就去找那小侍女问个清楚。”
以画诀的功夫,追上半路逃走的翦玉并不是难事,但她却忽然放弃了去责问她的念头,而是跟着她,一路来到了陨寒的寝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