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汉话坑坑巴巴的，刻意加重的语气，显得愈发沙哑难听。

梅师傅听了面色沉静，边上的小二模样的人却是沉不住气了，面含怒气捏紧了拳头就要上前，梅师傅抬手拦住他，他一脸忿忿的样子，但是终究不敢有丝毫忤逆的动作。

众人听了也是愤愤不平的模样，明里暗里朝那位东洋厨师嗤了好几声，有几个看不过眼直接回声呛道，“你说不能蒸炸煮熏，那这鱼不是生的是什么？生鱼怎么能吃？”

又是一个接过话，也是恼怒不已，“分明是存心为难，东洋鬼子，哪来儿的回哪儿去！”

说罢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对那位东洋厨师的怒骂声，梅师傅听了也忍不住皱了眉头，他在郢都也算极有威信，便是抬手之间，瞬时止住了愈演愈烈的叫嚣声和讨伐声，他温和了声音对着那位厨师说道，“这位小弟若是有什么高见，还请赐教。”

那位厨师望了望下方愤怒激动的面孔，轻哼一声，极尽嘲讽意味，“你们的水准与我们根本不能相比，连一块生鱼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你们的名声怕也是假的吧？”

梅师傅一直敛声不吭，周围人皆是为他鸣不平，却也只得按捺下来。

那位东洋厨师又将鱼肉放回砧板，手起刀落之后，就见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两排鱼片，薄如蝉翼，透明如露珠，剔透玲珑。

他动手极快，不过半盏茶功夫就已经呈在案边静待享用。一切制作过程都在无数双眼睛下进行，如他自己所说，当真是没有烹煮，没有煎炸，没有风熏。

东洋厨师首先请梅师傅品尝，随后其他人也围了上来，想看看这个如此高傲自大的人怎么能将生鱼做成美食来。

木文灯环手抱胸，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冷眼瞧着那位东洋厨师满脸得意，嘴角一勾，更是不屑。

众人尝过之后皆是十分默契的沉默不语，长久的默然之后梅师傅最先发声，“老夫从来没吃过这种做法的鱼片，出乎意料的是非常好吃。”

其他人听了也是神情稍顿，慢慢地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个人更加得意，出口又是一阵讽刺，“生鱼片如此美味，你们竟然不懂它的做法。天外有人，人外有天，不是你们没见过的就是没用的。生鱼片可以说是我们的日常菜肴，你们却从没见过，真是可笑。””

他移开视线在每一个人脸上拂过，像是带着锋利的刀，木文灯见状瞬间面色凝重沉沉，快要遏制不住喷薄而出的怒气。

他转眸看着梅师傅又是一笑，紧接着继续说道，“我看你们这个飘香居开得够久了，是该换个新主人了。”

梅师傅蹭地抬头看他，颇有几分吹胡子瞪眼的气势，木文灯却是再也压抑不住，脚一向前挺身而出，“这位师傅未免太过分了，人在当世，说话做事应该光明磊落，这么藏着掖着什么意思？”

那厨师见是一个女子搭腔，很是不以为然，“哪有你插嘴的份儿，滚开！”

木文灯有百里策撑腰，哪里会在意这一声呼喝，她越发近前，指着案上的生鱼片说道，“你承认吗？你可含了几分虚假？”

那位厨师冷哼一声，木文灯得了答案又道，“生鱼片明明是从我们西京传到你们国家的，可是天下找不出第二人像你这般没脸没皮，把我朝美食抢来安在你们国家。梅师傅不与你争是因为他大度，可不是输给你的意思，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木文灯非常愤慨，话像滚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外蹦，“若是要论做生鱼片，还是我们更正宗，就你这手艺，根本不能入眼！你还有胆子到我们这儿来炫耀，梅师傅心慈放你一马，千万不要给脸不要脸！”

刚才他无论怎样言语相逼都无人出来应承一句，所以尽管此时木文灯出来气势恢宏，义正言辞，东洋厨师自她开口说起就带了三分怀疑，说到最后更加全是质疑，甚至激起了几分斗志，“口说无凭，咱们就来比试比试！”

木文灯正求之不得，想借比试之便名正言顺地杀杀他的锐气，立马应下，“谁怕谁！”三个字全是豪情万丈。

灯火依稀之间，众人都认出来了这是春风得意楼的老板木文灯，顿时觉得胜利有望。

鱼缸里有各种各样的鱼，那位东洋厨师如上次一般随意挑了一条最大鱼就放在案板上处理起来，木文灯却是仔细地在鱼缸里搜索着，忽而眼前一亮，伸手便逮住了分在活泼的鲫鱼。

此时便是时间和口味的对决，木文灯已经落后了一截，她似乎是毫不关心，只按照自己的步骤一步一步这样做着。

与东洋厨师不同的是，木文灯处理了鱼鳞鱼鳃之后并没有先是把它的肚子剖开，而且用毛巾擦干净后直接朝着鲫鱼的脊背划开一条缝后，看清鱼骨走向，随后就一片一片地片下无刺的鱼肉，接着用毛巾将鱼片上的水分吸干就可以放着备用了。

片好鱼片处理就花了木文灯大部分功夫，那位东洋厨师已经领先很多，好在之后她奋起急追，木文灯厨艺刀工其实都不错，准备蘸料这些非常迅速，几乎是贴着那来自东洋厨师的结尾做好了。

梅师傅德高望重，当作此次比试的裁判。两盘生鱼片被放在一边的案上，他各自吃了一片，脸上无甚表情，众人皆是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他，他又夹了一块木文灯做的生鱼片，这才悠悠然地说话，“依老夫所见，当是这位姑娘更甚一筹。”

他话音刚落，众人都是欢呼起来，木文灯对这个结果倒是并不意外，回到百里策的身旁站定，周边投来多少或赞或羡的目光，她挑眉看向百里策，得意一笑。

这么多目光汇聚在木文灯身上，她俨然成了这繁华街道中心的一盏光芒照人的明灯，百里策面无表情，无形中释放出凛冽的气压，他以冷酷的眼神逼退那些窥伺的人们，却在触及木文灯的笑容时禁不住面容舒展，勾唇一笑，恍惚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