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磨蹭了一会儿,见容菀汐并没有帮他的意思。碍于时辰,只好叹了一声,就此作罢。
心里头下了一个结论--果然活得不如狗。
“走吧,快一些。既然是躲不开的必须去,就做得好好儿的,妥当一点儿。别去晚了让人诟病。”容菀汐并没有领会到宸王这一番磨蹭的真正意图,见宸王的磨蹭总算停了,忙快步往外走,边十分嫌弃地说道。
宸王摇摇头,这心里啊,愈发地憋屈了。
以至于在院子里看到了雪绒,便有一种要拎着它把它丢弃的冲动。
……
清宜宫里,惨白的雪花,覆盖了这阖宫大红。
风北怡怔怔地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嬷嬷给她盖上了红色的盖头。将那满目的血红与惨白,全都隔绝在了视线之外。
如此,目光所及之处,就只有红色的绸布,隐约泛着冰冷的光泽。
采萍和采薇都穿着粉色的衣裙,以示陪嫁的身份。
这是她们此生穿过的最华丽的衣裳,但她们却笑不出来。
给凰宜公主陪嫁的差事,最终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她们两人的头上。自此要远离自己的故土故国,到那遥远的雷国去,继续伺候这个脾气不怎么好的主子。
到了雷国之后,公主因思念故土,心情气闷不舒,脾气一定愈发的差。她们在那雷国人生地不熟的,若是犯了错,想要找个帮忙开脱的人都没有。
听闻那雷国太子是个相当好色且脾气暴躁的人,而她们两人,又是凰宜公主的随侍陪嫁,原本就和那十几车嫁妆是一样的,都是婆家的东西。如果雷国太子真的想要连她们两个也霸占了,公主是绝对不会帮她们说话儿的。
想想前路,愈发觉得悲凉。
但除了踏上去之外,别无他法。
因为除此之外的另一个选择就是--死。
不去,宫里头一定不会轻易饶了她们两个。
红盖头落在头上,风北怡仍旧怔怔地坐着。身后嬷嬷提醒了一声儿:“殿下,该启程了。”
“不是应该说吉时已到吗?嬷嬷这么说,也是因为心里清楚,我是要上刑场了,是吧?”风北怡嘲讽地说了这么一句。不是嘲笑别人,而是嘲笑她自己。
“奴婢该死,说错了话……”魏嬷嬷忙跪地叩首,惶恐道。
她在皇后身边侍奉多年,说话做事自然是有分寸的。刚刚的话,可不是她说错了,而是原本就应该那么说。和亲的公主,喜车出城的那一刻才是吉时。现在啊的确不是吉时,而只是要公主自己的寝宫宫门而已。出她自己的家,这是不重要的,出了故土故国,那才是最重要的。
可七公主故意挑她的毛病,她也没办法。
好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带着一些小丫鬟在照看着。太后不管这事儿,便没有旁的“帮衬”。所以就算她真的说错了,也是不要紧的。
这一阵子里,凰宜公主在宫里嚣张得过了头,到了这最后一刻,谁都不愿意搭理她。这最后一刻,她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难道还敢再闹什么幺蛾子?所以啊,就算再挑剔,也挑剔不了几句话的功夫了。
风北怡在宫里嚣张了半个多月,今日倒是宽和起来。苦笑一声儿,吩咐道:“起吧,实际就是如此,本不是你的错。”
“是。”魏嬷嬷起身,示意两个小丫鬟给公主抬着裙角。
赵官媒等在清宜宫宫门外,见风北怡的双脚踏出了宫门,扬声喊了一声儿:“公主出宫……”
但是她的这一声喊,并没有听众。
出了清宜宫,风北怡停住了脚步,缓缓回身……
她很想要看一看她的宫室,这似乎是除了“公主”儿字之外,在这未央宫里,唯一一个能彰显她身份的地方。
自十岁离开皇子监之时起,她就住在这里。只有两个小丫鬟服侍着刻,孤孤单单的。但这里,却也是这整个皇宫里,她最喜欢的地方。
偌大的未央宫,似乎只有这一处小小的宫苑,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可从现在开始,这宫院也不属于她了。她走后,这里会被分给别人。某一个位份低的宫嫔,或者是父皇的哪一个女人又生下了公主,长大后,也住进了这里。
原来,这个她以为的、未央宫中唯一属于她的东西,也从来都不属于她。
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罢了。
“公主……”魏嬷嬷低声提醒了一句,提醒她该走了。
但是风北怡却没动。
片刻之后,掀开了自己头上盖着的盖头。
“哎呦……”吓得魏嬷嬷和赵官媒扑通跪地。
赵官媒慌张提醒道:“公主,还未出城门呢,公主不能掀开这盖头啊。”
风北怡看了下清宜宫四周……清清冷冷的。
除了这几个侍奉她出嫁的奴婢之外,还有旁人么?
所以啊,别说只是掀开了这个盖头,就是直接把这红盖头拽下来,也没什么要紧的。
回首,看向身后的清宜宫。
阖宫的炫目的大红,此时,却全被大雪覆盖住了。那些挣扎着露出来的红绸,恍似在将死的凄惨中,为了维护面子,而强撑出的一抹,虚假的欢乐。
没有人来送她,除了这一座永远坐落在这里的清宜宫之外,这未央宫里,没有任何人见证她的离去。
这些奴婢,在未央宫里,从来算不得人。她们甚至于还不如这未央宫里的一块砖瓦值钱。
而她,和这些跪了一地的奴婢,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对……若说区别,还是有的吧。
她们即便是跪着,却能得生;而她,虽然是站着的,却要去赴死。
卑贱者跪着生,而所谓高贵者,不过是站着去死。
这清宜宫啊,她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她舍不得这里。可这里,终究会忘了她。
它会有它的新主子,一波接着一波儿的,没有哪一个主子,能真正在它的身体中扎根。
其实,它就如同这未央宫的其他砖瓦一样,都是如此冰冷无情。并无什么不同。
魏嬷嬷和赵官媒低头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催促。但都有些着急。只是互相使艳色,示意对方出言提醒。
最终,还是魏嬷嬷撑不住了。毕竟她是负责跟着这事儿的,要是误了出城的时辰,她可担待不起。
“殿下……”魏嬷嬷低声提醒了一句。
免得出错,并没有说什么“该启程了”等语。
风北怡回过神儿来,叹了一声儿,缓缓转身。
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整个儿未央宫,都是白茫茫的……只有她,一身刺目的大红,在这苍茫的天地间,格外刺眼……
恍似,天地不容。
重华宫里,风北凝带着侍婢,也出了宫门儿。
皇上说了要亲自去送风北怡,这些在京都城里的皇子公主们,自然也是要跟着的。为了避免和风北怡遇上了,风北凝特意等着,等宫女儿来报,说风北怡已经出宫了,这才带着贴身侍婢出了门儿。
和亲的公主,是从未央宫里嫁出去的女儿,要从皇宫的正宫门未央门走。而风北凝可以从北宫门走,直接往京都城的城门口儿去。所以即便是晚于风北怡出门儿,也还是能比她先到城门口儿,错不了时辰。
小吉时一到,未央宫宫门大开。
风北怡进了喜轿,喜乐大奏,有司仪内监高声喊了声儿:“凰宜公主起驾出宫……”
好大的阵仗。
然而她可以肯定,若是掀开盖头看去,外头除了那些奏乐的、司仪的奴才之外,绝无旁人。
在这未央宫里,她本就没有一个亲人。
她和父皇的那些女人们都不亲,那些女人们自然也都不待见她,彼此各不相干。但却并非是相安无事。
若是相安无事,她今日也就不会有这一番遭遇。
可是算起来,在这未央宫里,她唯一亲近的后妃,也就是皇贵妃。因着平日里总和风北凝一起玩儿,便常往漪澜宫去。年幼的那些日子里,她也曾一度贪恋于皇贵妃给予她的,那些许类似于母亲一样的关怀。某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时刻,她也想过,以后一定要好好儿孝顺皇贵妃,要像孝顺自己的母亲一样孝顺她。
可是再长大一些,她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弄明白了亲疏远近,便收起了这许多荒唐的贪恋、傻傻的孝顺。
对皇贵妃而言,给她的那些关怀,不过是和施舍给那些宫女儿的好脸色是一样的,都是不过心的。人家随随便便的一个好脸色,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可年少之时的她,却是当了真。
最终,是她在未央宫里最近亲近的两个人害了她。
喜轿缓缓出了未央门。
风北怡并没有回头看一眼这未央宫的冲动,因为她厌恶这未央宫。
可即便她不想看,这未央宫的样子,却已经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个她恨透了的地方,如今终于要离开。她将去往雷国。再也不回来。
京都城的十里长街,此时,一片雪白。
红红的花轿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队长长的乐队、侍卫、陪嫁的车马。缓缓走在其中,恍似一具苍白死尸上的蜿蜒流淌着的一流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