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从司莲心的一生中走了出来,沈衣雪有一瞬间的疲惫,却在听到这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时,再一次循着声音转了身子。
转身的瞬间,场景变幻,四周似乎有乳白色的浓雾升起,阻碍了视线。
有温柔祥和的银色光芒由远而近,司莲心的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
远远的,沈衣雪看到,司莲心身上,笼罩了一曾温柔祥和的银色光芒,分开浓雾,缓缓地出现在了沈衣雪的面前。
“万缘皆假,一性惟真。”
令沈衣雪有些诧异的是,司莲心竟然双手合十,犹如她在人界佛寺中看到的佛陀身边的童子一般,低眉垂目间,竟是一身慈悲祥和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她说出的这八个字,更是让沈衣雪有一种异常耳熟的感觉。沉下心来细思,竟然的当初在人界时候,历劫带着自己离开春仙阁,在赶往墨山麒麟峰的半路,投宿在宝志城西的西山寺中,那个老和尚曾经也说过这么八个字!
一时间,心中有无数谜团升起,却很快又被见到司莲心的惊喜冲淡:“莲心,你回来了!太好了……”
说话间,沈衣雪上前一步,尚未来的及拉住司莲心的手,对方却已经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个如佛陀般慈悲温柔的笑来:“衣雪,我一直都在。”
沈衣雪再次怔住:“莲心?”
“万缘皆假,一性惟真。”司莲心再次重复了这八个字,声音温和,“我便是那个镌刻着‘真’字的舍利子。”
“莲心,你在说什么?”沈衣雪心中有些明悟,却又不肯相信,只停在原地,诧异的望着对面笼罩在一片银色光芒中的司莲心。
“衣雪,不必为我的离世难过。”司莲心的面容始终带着淡然平静的微笑,“我本是你心口七色莲花上面遗落的一颗舍利子,如今不过是回归七色莲花的花心罢了。”
司莲心的声音淡淡的:“所以,不必为我难过,我始终都在你的身边。”
沈衣雪心中狂震,果然如此!早在那次于司莲心在美人泉中浸泡的时候,她就有过猜测,只是一直不敢,也不肯去想,去面对罢了。
还有那初见便生出的熟悉感,都被心中的一缕同情冲淡。
看到司莲心,便是看到另一个“自己”,沈衣雪只希望,自己的悲哀,不要重复在司莲心的身上;沈衣雪只希望,自己所向往的未来,可以由司莲心来实现。
然而,从一出生便被安排好的宿命,注定了司莲心只能回归最初的舍利子形态,做回七色莲花花心的一颗舍利子。
回想往日种种,许多的细节,无一不再提示着自己,只是自己不曾留意过罢了。
“本来,我回到七色莲花之后,是不能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的。”司莲心的声音还在继续,“是护天道人,命我再一次出现,唤你醒来。”
就在沈衣雪还在消化着司莲心的话,处于怔楞之中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司莲心的身影已经开始飘然后退,转眼消失在了那乳白色的浓雾之中。
只留下翻腾的雾气,证明这司莲心曾经的出现。
沈衣雪回了神,这才发现司莲心已经消失,心中不禁又是一痛,连忙呼唤道:“莲心——”
她的双手向前一伸,想要留住消失的司莲心,随即整个人便突然自榻上坐起!
历劫的眉头有一瞬间的舒展,然而在看到沈衣雪的表情时,又再次紧皱了起来。他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关切:“丫头,你醒了?”
司莲心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沈衣雪的眼神有些迷茫。她茫然的打量着四周,许久才皱起眉头问了一句:“这是天魔宗?”
对于夜流觞的宗主寝殿,她还真是不能说陌生,毕竟她两次到天魔宗来,夜流觞都将她安排在此。
不用等历劫回答,周围熟悉的布置就足以说明一切。
感觉身子有些虚弱无力,沈衣雪从榻上下来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历劫伸手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历劫的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有些讪讪地将手缩了回来。
沈衣雪似乎直到此刻,才留意到历劫的存在。她不再急着下去找夜流觞,反而摇晃着站到了历劫的对面,用一种陌生而疏离的目光打量着对方,今后开口问:“你都知道,关于莲心的一切,从一开始,你就都知道,对吗?”
历劫被她的目光刺得心头剧痛,但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只是却有些不敢接触沈衣雪的目光。
“所以在落冰湖畔,凌飞宵以莲心来要挟我的时候,你选择见死不救,对吗?”沈衣雪的目光中,似有熊熊怒火在燃烧,“从一开始你让莲心拜雪暮寒为师,就是为了让她跟在我身边,最终做回她的舍利子是吗?”
“你的慈悲心呢?”
“莲心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的腹中都有了自己的孩子,难道那不是一条性命吗?”
“就为了让她做回舍利子,就要白白牺牲掉两条性命?”
沈衣雪一句又一句的指责,如针刺般全部落在历劫的耳中,刺进了他的心里。
自始至终,历劫都垂着头一言不发。直到沈衣雪再也说不下去,整个人再次瘫坐到了榻上。历劫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天意如此,我也违背不得。”
沈衣雪的目光有些茫然的呆滞,因为刚才情绪激动,气息有些不稳,带得心口起伏不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过脸去,对于历劫这句解释就当做没有听见。
历劫的心没由来的有些发慌:“丫头……”
沈衣雪却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意从不曾到达眼底:“呵呵,我怎么忘了天道无情呢?做为护天道人的你,自然也如天道一般无情,又怎么会在意一个未曾出世的婴孩儿!”
历劫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望着沈衣雪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莲心是另一个我,”沈衣雪再次深吸了口气,声音逐渐缓和下来,目光变得悠远而迷离,好像陷入了回忆当中,“她和我一样,她该上花轿的上了花轿,我该拜堂的也拜了堂,结果却都是依旧名不正,言不顺。”
“她的那些经历想必你也知道,”沈衣雪道,“还记得当时你开解我的心魔吗?还记得当时你说过什么吗?”
沈衣雪的目光中有惶然的失落:“我知道,我的夫君被人掳到了剑宗,生死未卜。哪怕就是到了现在,我知道他还活着,却是以一把剑的形式活着,可他依旧是我的夫君,与我有着夫妻之名。我不忍,也不能就此抛下他,开始新的生活。可是莲心不一样,她的一切,从一开始就已尘埃落定。她有那个自由,有那个权力去选择重新开始,再找一个心意相投的人,与她白头偕老,这样难道不好吗?”
历劫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难道真的是他错了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沈衣雪的嘲笑转为冷笑,“故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对吗?”
“不对,丫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历劫苍白的脸因为激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突然的开口让他的气息有些不顺,竟然咳嗽了两声。
“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为。造立施化,则物失其真。有恩有为,则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载。”他清秀的眉头微皱,目光也变得清明而自信,最后又转为殷殷的,热切的期盼,“丫头,你明白吗?”
沈衣雪没有想到历劫竟然说了这样一番话出来,字字咀嚼,细细品味之下,面色逐渐缓和,却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既然说无为无造,顺其自然。”最后一个字被她拖长了语调,沈衣雪微微眯起了眼睛,里面有细碎嘲讽,“那么,当初在人界的时候,你为何又要干涉我?说什么因果中来,因果中去?难道就不怕物失其真了吗?”
“我……”历劫显然没有想到她回拿当初在人界时候,强行将她从夜流觞手中夺出,并送回牙婆手中的事情来说,一时竟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竟然呐呐无言,不敢再接触沈衣雪的目光。
这一瞬间,历劫突然对自己所维护的天道产生了一丝质疑,对于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也产生了疑惑,他所一心维护的,是真正的天道吗?而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在维护天道,还是在破坏天道呢?
望着陷入了深思的历劫,沈衣雪的嘴角再一次浮现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
“铭哥呢?”
突然转移的话题,让历劫有一瞬间的怔愣。他一脸茫然的望着沈衣雪,显然是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沈衣雪唇角的嘲讽愈发明显:“战天剑在哪里?”
历劫这才恍然,虽然对方唇角的嘲讽有些刺眼,并在同一时间将他的心刺得生疼,沉默了一下,才道:“应该是还在崔言智那里。”
沈衣雪点头,并未追问为何会在崔言智那里,反而问:“那么言智师兄呢?”
历劫答:“从被莫离忧带回天魔宗,就陷入了昏迷。只是,即使是陷入昏迷,也下意识地护着背后的……”
“司莲心的尸体”几个字,历劫没有说出来,显然是明白了沈衣雪追问崔言智的真正用意,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沈衣雪点头,竟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随后说了一句:“莲心虽然身死,却依旧值得我去羡慕。能被人如此回护,大概也是一个女子梦寐以求的吧。”
说完这句,完全不看历劫的脸色,直接就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只是,她刚走到门口,尚未来得及打开房门,那门便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瘦削的黑色身影匆匆而来,口中关切道:“历劫,丫头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