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几天睡得最安稳香甜的一夜,早上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睁开眼睛,开台灯掀开了帐子瞧,挂钟上打出的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了,雪落披衣起床,自己去盥洗室梳洗了,刚好习妈在外面敲门,进来见她已经拾掇得差不多了,便替她挑出月牙白的一件衫子来,外面配淡绿色水纹的一件开襟小袄,穿在她身上青春妍丽又不失庄重,雪落在穿衣镜边照,从镜中瞥见习妈手上忙碌着,脸上却神色有异,显然是心中有话隐忍不说,她自知缘故,这时便故意问一句试探她:
“对了习妈,看到大少爷没有,怎么一大清早睁开眼睛就不见人影了?”
“大少奶奶……”习妈轻唤她一声,眼睛在她浅浅笑着的脸上转了转,终究没说出其它什么话来,只嚅嗫道,“大少爷去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那边传的话,让少奶奶收拾完了也赶快过去!”
果然大清早就去告状了呢!她心中冷笑,略略再齐整一下便由习妈陪着,绕过清水红砖柱廊走到花园洋房一楼的大客厅,远远便看见饭厅中佣人穿梭,正将早餐的杯碟撤下来,冯茉儿眼尖看到了她立刻叫了一声:
“哟,大表嫂也起来了!”
饭厅中坐的正是霍老太太、霍展谦,还有冯太太母女,这时眼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她瞥到霍展谦脸上,见他神色是一贯的温和,只那眼睛黝黑暗淡,似裹住了烟雾一般,与她目光一接,立刻又转开盯着桌布上大朵的花纹,仿佛不曾看到她进来!
她也只作看不见他,清了清嗓子,抢先便要将早早背好的托词再背上一遍,却突然听到老太太开口问她:
“吃早饭了没有,厨房里有新鲜的牛乳和蛋糕,想吃其它的什么也可以叫他们现做。”那皱纹的脸上居然松了几许阴霾,眼神也是柔和的,正正看到她身上!
她楞了一楞,刚到嘴边的话头立刻又让冯姨妈给截了去,冯太太也会察言观色,见到老太太这般神态马上笑道:
“展谦这孩子也真是的,新婚夫妇同房第一天也不多陪陪新娘子,一大早便来瞧我们这些老太太,这下可好了,现在新娘子看也不看他,今天回了房可有他好受的!”
那句话说完,四周的人都暧昧笑起来,老太太眼角的皱纹也淡淡弯了一点,脸色更加和煦,只有霍展谦仍旧微垂着眼睛,似乎看那桌布看入了神去!
雪落微一思量已经大致猜了出来——这霍展谦居然没把她故意关他在外面的事说出来,那他到底又给这些三姑六婆比划了什么,让她们一个个眼神暧昧,笑得这般花枝乱颤的?看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这一家人以为他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是吧!
这就是这卑鄙骗婚的一家人乐见其成的结果吧!不过这兴高采烈的一大家子人,如果知道他们的哑巴大少爷昨天连房门都没进到不知又会是怎样的面孔?
她嘴角带着淡漠的笑,忽然开口说道:
“姨妈说笑了,可不是我不看他,是大少爷他不稀罕我,昨天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里,他可是整晚都没回来过呢!”
那句话仿佛是突然吹过的冻风,将那些来不及收回的笑冻结在脸上,冯茉儿最先惊诧叫起来:
“什么,你昨晚没让大表哥进房?”
雪落一本正经地纠正她:
“茉儿表妹,你搞清楚,不是我不要他进房门,是他一夜未归不想见我!我不嫌大少爷残疾的,可能大少爷嫌雪落质陋配不上他吧,他不进房门,我又有什么办法?”
霍老太太眼睛蓦然成了毒钉一般,几乎要在雪落身上钉出几个透明窟窿来,然后马上看向她的宝贝儿子,变成了又惊又痛:
“展谦,展谦,你为什么不告诉妈,是不是钟雪落不让你进房间的?你这傻孩子,昨天那么冷,你的东西全搬到新房去了,你居然也忍着不吭声,你是怎么捱过这一晚上的?”
冯姨妈手叉在腰上,也气轰轰拨尖了嗓子叫:
“哼,展谦是什么性子我们还不清楚吗,如果不是你在中间捣鬼他会不进房门?钟雪落,他可是霍家大少爷,出了一点纰漏你钟家没人担待得起!”
是,他是霍家大少爷,是你霍府上的心尖肉,出了一点纰漏我钟家也没人担待得起,我钟雪落就活该为他受罪!她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去,眼神冷冽,嘴角却有笑:
“姨妈,你这话可冤枉死雪落了,怎么会是我不让他进房,那天的家法早让我学得乖乖的了,再不敢对大少爷说半个‘不’字。而且你想想,大少爷本在房间里,他那么大个人,如果不是自己要出去难道我还拉得动他?你们疑心是我关了房门,如果是那样的话怎么没有哪个佣人听到打门声,他只是听不到说不出,难道连手也不会动一动么?”
“钟雪落你给我闭嘴!”老太太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一齐都震了一震,可她到底没有霍展鲲那样的霸气,雪落还能淡淡笑得出来:
“老太太,霍家统领三十万易军,肯定不是倚强凌弱,事事还是都讲个‘理’字的吧!您是长辈,今天要打要骂雪落都受着就是,可是中间的道理我一定要说清楚!我刚刚说的那些难道谁可以辩驳吗?如果你们听不进去雪落的话,可以再问问大少爷,要是大少爷也说是我的错,那雪落就认了,就算你们要按军法打死了我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大表哥,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护着这女人,她心眼坏着呢,你再护着她她以后净折磨你!”冯茉儿对着霍展谦说,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他的眼睛终于往雪落这边看了过来,眼底的雾气更浓,所有的情绪都在那雾气中模糊飘渺了,雪落直直瞪着他,眼波澄净,仿佛真是无辜,他看着,慢慢低下头去,在摆好的纸上写了四字:
“与她无关!”
或许霍展谦还对他们之间存着侥幸,也或许是真的不忍,不管怎样,她到底赌赢了!
少女的嘴角终于愉快地扬起,她环视周围恨意的面孔,眼睫闪动,眸中尽是狡黠得意!
谁对谁错,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可是霍家这些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人原来也有憋气的时候,原来旁人也不是只有挨欺负的份儿,光是看看他们这样子她也通体舒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