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清晨的琼华，灵气氤氲，如同一个飘渺清朗的的梦。

凉风送爽，苍穹万里。点点白芒的柳絮在风中轻舞，如同一场罕见的晴雪，碧空如洗，雪花飘落。

幽幽风过竹林，鸟雀寂静无声。

极淡的琴声在清浅的晨光中蔓延，如水润青石，冰湖月出，是雪水淌过，漫着水汽的平滑；是冷月浸润，载着月华的沁寒。

清致悠远，铅华不染。

漫天飞舞的飘絮，日光在白芒之上点点清光颤颤，便真如那晶莹飘飞的雪里一般。青竹林立，琴声空寂，如雪覆竹林，林间蕴着冬的气息，满目青翠，恍然黯淡，苍冷寒寂。苍翠的竹节间点点银色的辉光，清霜暗凝。幽冷的晨风似染上了几分雪的清寒，徐徐拂过，苍翠的竹叶沙沙作响。

四下空寂。

琴声溶溶，飘飘柳絮悄然而落，风过竹林，落叶萧萧，点点竹露晶莹，打在很沉的厚土之上，再也不见。恰若寒冬猝临，虫鸣也寂然无声，黑色的触角刚刚探出地面，便又缩回，蜷在洞中，安然冬眠一般。

男子一身白衣莹然生晕，盘膝而坐，一把桐木质成的古琴，置于膝上。手上拨动揉弦，琴声淙淙流泻。

溶溶琴声，如雪落冰原，霜寒清绝，静谧空冥，却又带着亘古不化的冰原的凛寒与空寂。在清幽的竹林间回旋，随着翩然的风，如飘飞的柳絮一般，漫天。

整个空间都仿佛被琴声充满，感染，如丝如缕，绵绵如絮，不可断绝，无声的侵袭，占领。

清冷的晨光中，白衣皑皑如雪，漫着清寒凛冽，恍然间，溶在清致的琴声中，溶在清浅的晨光里，湮没在缓然流转的流年里，包容在染着清冷冬意的空间中。

男子指下一变，双手连弹，琴声急转——银瓶乍破水浆迸。

琴声如帛猝然而裂，异军突起，凛冽硬朗如金铁之音，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清致悠远，不染铅华。

肃凛如铁马金戈席卷而来，森冷似剑气纵横，苍茫浩瀚，沧海龙吟，来自上古洪荒凶戾狰狞的杀伐之音。

森冷的杀机爆开，隐隐似有气浪翻卷，四周草木葱茏葳蕤，茎叶绷直，如临山岳，却无半分弯折之像。身后翠竹修长笔直，桀骜挺立。神兵出鞘，傲然向天。苍翠狭长的竹叶，片片立起仿佛蕴着雪光的钢刃，叶尖闪耀着白日的清光点点，宛如阳光下尖利森冷的钢针，寒气凛冽，杀机盎然。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上的流云隐隐聚集，聚成乌青的灰色。空间中沉沉的气息凝滞得仿佛黏稠，万物成灰一般萧杀与毁灭的气息。

玄瑾墨色的黑发如流泉一般蜿蜒而下，在雪色繁复的袍袖上逶迤。鬓角凌厉恍若刀裁，两绺漆染似的青丝错落，愈发显得男子晶莹恍若通透，冰雕雪砌一般彻骨寒凉，在林间清浅的晨光中面容寒镌雍容，清绝肃杀。削薄的唇线抿紧，噙着几许漠然萧杀。

男子十指急弹，若惊鸿猝起。琴声刹那如疾风骤雨，惊雷乍响，陡然间“铮”的一声，戛然而止。

四下无声。

“何事？”

男子并未回首，微微垂眸，修长韧直的手指随意拨捺，清音淙淙。而他低沉醇洌的声音，还染着几分先前琴声凌厉冷肃之意。

片刻后才有一个冷硬肃然的声音响起：“灵虚，见过司主。”灵虚目光自茎叶弯折的草木之上掠过，手指微紧，道：“回禀司主，关于我琼华联络点被袭一事，最新奏报已到。”

灵虚修为以至分神，但是玄瑾还是先发现了他。虽然他并未刻意躲藏，可是他修道四百余年，勉强算作太清、宗炼的同辈，整整比玄瑾高出了三个阶段。便是玄瑾灵魂修为深厚，远超与其他金丹修士，可是也不可能一下子跨越三个阶层，要知道修为越往后走，对灵魂修为的要求将会越高。

可是，玄瑾还是发现他了。

那，只可能是……是一种情况。

便是，玄瑾对于灵气、神识的感应，掌握，控制，以达入微或是更高的境界。

初窥、本相、入微、识蕴、芥子、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修士对力量掌控、认识，不同的境界，衍生出感官中截然不同的世界。

许多修士一生千余寿元，能到达修道顶峰——劫渡已是不易，便再无其他精力。纵是许多劫渡修士，对自身灵气，神识的应用控制，一生寿元将近之时，勉强不过入微。这可是劫渡修士，他们大多修习千余年，一生苦修摸索，也不过如此。

对力量的掌控与理解的境界，想要提升千难万难，绝非简单的熟能生巧能够达到。他如今修道四百余载，修为达到分神，可是现在才不过刚刚到达本相境界而已。

传说，自入微始，这大千世界才真正袒露在修士面前。对天地无以伦比的感知与参悟，得天独厚。

只是，千万年来，寻仙问道之人，不知凡几，能到达入微之境的又有几人。

窥得此境，天赋、苦练、机缘，缺一不可。

相传上古大能的修士便极为重视这些。而两千年前惊才绝艳的思遥真人，最后便是达到了芥子。

那可是思遥真人！

五万年来，人间唯一飞升仙界的修士。力撼九九剑仙天劫，破劫而出。

瑶光剑寒，剑破七星，七位高等魔族斩于剑下。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相传，连魔尊都惊动。

像是玄瑾和他这样的差距，他还是被发现了。甚至可能连入微之境，也不能如此轻松的发现。刚才不过琴音一曲，然，整个空间，万物生灵，都随着曲意变换。

单是琴曲之威，何至于此！

玄瑾恐怕刚才隐隐与此处空间融合，此地的任何变换，可能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天人合一！

灵虚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脊背猛然泌出淋漓冷汗，这才金丹期……

不愧是整个琼华公认的首席，有子名瑾，美玉无瑕。此子将来，不，现在就已非池中之物。

□□，一遇风云化作龙！

灵虚心中唏嘘，愈发恭敬，垂首而立。

玄瑾指尖未停，轻缓地慢揉羽弦，淡淡道：“哦，事态如何呢？”

灵虚双目微敛，立在男子身侧，道：“日前，掌门已经传讯在外游历的核心弟子玄霁，前往主持大局。虽然，还是不断有联络点被袭，但各个联络点已有防备，风部暗中的联络处也并无伤亡。而现在被袭的联络点，除魔气缠身的弟子，伤处皆以控制。”他眉峰拧紧，顿了顿才道：“这些天的袭击，伤病良多，却并无弟子死于袭击，联络传讯也基本恢复，事态初步得到控制。”

男子指尖微顿，随后才轻抚琴弦道：“玄霁……他现在，大抵是筑基中阶吧？玄霁现在到哪了？”

“回禀司主，弟子玄霁，筑基中阶修为，今日晚间可能就会抵达临近渝州的安陆。安陆此地临近友派铁柱观，此地联络点倒是保存甚好。掌门令玄霁便在安陆主持大局。”

男子雪色的袖摆自青翠的柔软的绿草拂过，泠泠清音在身后幽幽竹林中回旋，低沉寒冽的声音响起：“如此，便按照掌门的吩咐办吧。”男子白如玉琢的指尖，轻拨羽弦，淡淡道：“其他门派的联络点可有伤亡，嗯，魔道那边可有动静？”

灵虚双袖垂拢在身侧，道：“其他门派如蜀山，天墉，昆仑等各有损伤，至于魔道，魔道此次也遭遇了袭击，也很有些损伤，甚至暴露了一部分暗处秘密的联络点。不过，虽然都各有损伤，但是却无人身亡。”

“……并无身亡？”男子面上波澜不惊，纤长漆黑的睫羽垂落，问道：“这么一场无妄之灾，便是谁做？”

灵虚恭谨道：“初步查明，攻击我琼华及天墉的妖物是幽冥邪虎，而攻击蜀山昆仑似乎是血影魔豹。攻击魔门那块的妖物迅疾如电，伤口也是魔气氤氲，尚需详细分析，不过初步肯定的是大抵是嗜月一族，至于是哪一族，还不能肯定。”灵虚思索片刻，补充道：“这几个种族的妖物，里蜀山和居巢，还有幽冥魔域那块，都有聚居，甚至凡界也多有零星分布，倒也不能排查出，是源自哪里？”

玄瑾双目垂阖，指尖在弦面上漫不经心的拨弄，琴声空冥清冽。他淡淡的吩咐道：“便不要再花人手排查妖物来源……”

倏然，他狭长的凤目睁开，五指复抹琴弦，抬手示意灵虚稍后，冷硬的唇线微弯，竟染着几分柔和之意。

眨眼间，男子面前便出现了一只扑腾着翅膀的纸鹤，发出一声清亮的鹤唳。

玄瑾抬眉，低低地问道：“怎么，东西送到了么？”

那小鹤清鸣一声，小小的脑袋轻点，算作作答。

男子黑沉如墨的眼眸，望着纸鹤线条优雅的双翅，问道：“他说什么？”

小鹤原地扑腾了下翅膀，却并无影像声音传出。

男子纤长恍如落羽一般的眼睫微垂，淡淡道：“那……他，便什么都未说……”

灵虚垂首立在玄瑾身侧，只听男子声音低沉醇洌，一如往昔。可是他却总觉得那淡漠的声音中凭空多出一股子惆怅，身侧翠竹清幽，碧色青青，那声音却显得分外空沁。

他心下暗中思忖，也不知道是谁收了司主的东西，竟然连一句话都不会。

灵虚抬眼瞥见男子脊柱韧直挺拔，线条中总好似透着淋漓的剑气，锋锐硬朗。

他眸光微敛，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

男子长韧的食指轻磕了下乌色的琴身，淡漠道：“如此么……”说罢，长袖轻拂，清风暗卷，将纸鹤笼于袖中，手指顿在弦面片刻，突然两指扣弦，一串清越的高音泻出，如银瓶乍破，水浆初迸。

琴声泠泠。

半响，才听到男子低沉醇洌的声音向灵虚吩咐道：“加派人手，密切监控居巢妖界。”男子声音冷肃漠然道：“……无一人身亡！幽冥魔域那块的妖物，何时成了善男信女，改为吃素不成？”手中琴声潺缓，眸底漠然，淡淡道：“蜀山那边半分准备也无，成群的妖物出动，一点讯息也没有，想来也不是来自里蜀山。至于凡界零碎的那些种群，大抵是没有这样大胆将仙魔两道得罪干净。”

男子缓下手中琴音，淡然道：“大抵是出自居巢，你们多留意些，看看是不是哪几个大族，小妖偷跑境。至于嗜月一族，久不出没，怎么……重点查一查。”

玄瑾眼睑微阖，眉间似有倦怠之意，淡淡道：“如是无事，你便下去吧。”

“是！”灵虚垂首，恭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