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跟纪元坐飞机回老家,拜访小叔公。
小叔公的人生有许多不幸的事,性格沉郁,刚硬,独居在郊外河边小楼。
纪元和李茂登门,小叔公在客厅招待两个晚辈。
老人家看李茂一表人材,举止言谈不俗,心里是喜欢的。
书法界不大不小,小叔公之前听说外地有人想拍卖闲庭帖,老人家手上有真品,却没有对外表态。
小叔公问李茂:“那帖大约是明清仿作,可以乱真,你去拍卖,同行不会拆穿你,为什么不用?”
李茂答:“赝品终究是赝品,人心里总有定论。”
小叔公微微一笑,问:“难道你一件违心的事也没做过?”
李茂答:“没有做过。”
小叔公说:“因为你还年轻。”
李茂不反驳。
小叔公又问:“你的拍卖行被转移了资产,不去打官司吗?”
李茂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花费精力在这类事情上。”
打官司旷日持久,往往两败俱伤。
叔公点头,说:“你写几个毛笔字给我看看。”
李茂说好。
书案在二楼向阳房间,小叔公领着李茂上楼,纪元跟着。
李茂提笔写了“正心诚意”四个字,柳体,骨力遒劲。
叔公有点意外,反复细看,说:“年纪轻轻,巍巍可观。”
写完字,闲庭帖的事,小叔公没给准话,让李茂纪元先回去。
离开小叔公家,李茂想去纪元家,见见家长。
纪元没有反对,坐车回到一片破败挨挤的楼房,上了楼,更坏了,旧铁门,光线幽暗。
王秀娟这会起床没多久,人在家,看见纪元带男人回来,有点吃惊。
纪元对王秀娟说:“妈,我结婚了。”
王秀娟受惊不浅,打了纪元胳膊一下,说:“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妈商量!”
纪元不说话。
李茂做了自我介绍,客客气气。
王秀娟看他长的好,不像苦出身,态度缓和一点,问两人结婚有没有买房,有没有买车,平时有没有存钱。
李茂说:“都有。”
王秀娟脸上有了点笑容,问:“和你父母一起住吗?”
李茂说:“分开住。”
王秀娟问:“你做什么工作的?”
李茂说:“打理一家公司。”
王秀娟听了,冲纪元笑,说:“自己当老板,喝酒应酬多,外面不少年轻女孩就爱傍……”
纪元轻喊了一声妈。
王秀娟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讲的!”
李茂忍俊不禁。
伯母挺亲切,转眼就是一家人了。
王秀娟支开纪元,让她去厨房洗菜,纪元不放心,王秀娟催她,她只好去了。
王秀娟跟李茂寒暄没几句,低声开口要钱,说胃不好,下午去看病。
李茂老实地给了,王秀娟拿了钱,出门打牌去了。
纪元洗完菜出来,看王秀娟不在,平静地问李茂:“我妈是不是跟你要钱了?”
李茂说:“没有。”
她脸色缓和一点。
他说:“元仔,我们去外面逛逛。”
她说好。
李茂想去看纪元读高中的地方,中学在市中心,两人坐车去。
纪元远远看见熟悉的校门,这会她已经属于社会闲杂人等了,不准入内。
她带李茂在门口学生街逛了逛,都是一些文具店,打印店,小吃店……
李茂逛得津津有味。
傍晚学生放学,穿校服,三五成群,说说笑笑。
青春少年,身上总有种不自知的光彩。
李茂说:“元仔,你穿校服挺好看。”
纪元笑着说:“你又没见过!”
他说:“相册里有。”
她噢了一声。
夜晚,两人在附近钟楼下,吃夜市大排档出品的鲜鱼砂锅,味道很香。
李茂笑着问:“有没有害怕过考试?”
纪元说:“当然有。记得有一回,我在考场做物理卷子,光线很暗,眼前很黑,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去见瓦特了,只好趴在桌上睡了一会。”
他问:“后来呢?”
她说:“后来人醒了,还在考场,只好擦干口水继续做题了。”
他笑出声,问:“考得怎么样?”
她说:“考得比平时好,可能因为大脑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李茂笑了,握着纪元的手。
纪元想起读书时,考完跟同学们去爬山。山顶在那,谁都可以仰望,谁都可以挑战,热血沸腾。
她问:“你真不去住酒店?”
他说:“住你家一样。”
她心里莫名,他那么娇养的少爷。
晚上,李茂洗漱完,和纪元挤在一张小床上。
家里静悄悄,他说:“元仔,我有种和你早恋马上会被家长赶出门的错觉。”
她笑了。
他说:“这里还有星星呢?”
天花板上的荧光星星亮闪闪。
她说:“数一数星星,很快就困了。”
他说:“我们回家弄一个九大行星投影,空中轨道运行,一定很催眠。”
她笑了,说:“小时候,我爱追着我妈问,我从哪儿来的。我妈说,从庙里抱回来的。我妈还说,庙门口有很多个土篮子,别的土篮子里的宝宝也很优秀,但我眼睛最大最漂亮,她才勉强选了我。”
李茂笑了,捧着纪元的脸,说:“眼睛是很大,我亲一口。”
她闭上眼睛,他温柔地亲了一口。
她轻声说:“茂,下次别给我妈钱了,她爱赌钱,对她没有好处。”
他说好,抱她在怀里。
她很安心,慢慢睡着了。
纪元离开老家,和李茂回到本地没几天,小叔公的闲庭帖就由专门的艺术品运输公司托运过来,委托拍卖了。
小叔公还送了很好的古墨给李茂,打电话叮嘱他,常常练字,不要荒废。
李茂得了晴雪帖和闲庭帖,加上几个月募集的藏品,做预展,做宣传。
无论成交额,还是关注度,拍卖会都很成功,引人侧目,廖家叔伯们也注意到了。
拍卖行站稳脚跟,重回正轨。
纪元的小叔公看李茂能干,专程打电话给李茂,说他有一位老友姓秦,巴蜀人氏,手上有金农的梅花想拍卖,一直选不到入眼的人,李茂正合适。
虽说金农的梅花最难缠,能买到弟子习作就不错了,但机会难得,李茂答应了小叔公,去巴蜀拜访小叔公的老友。
临出门,李茂对纪元说:“天冷了,我想要毛衣,元仔,你会织吗?”
纪元说:“我不会。”
他缠着问:“围巾呢?”
她说:“我试试吧。”
李茂去外地,半个月不能回来,纪元自己参加入门资格考试去了。
考完试,人闲着,她买了一本编织书研究,买了一团毛线球练手,最后织了一条格子十分不规则的深蓝色围巾。
她觉得凑合用,没再改进。
晚上,宋玫找纪元喝茶逛街。
两个女人坐在江边的茶餐厅,看着夜景。
宋玫说:“我跟我婆婆周旋久了,发现人整人,无非那五招。”
纪元问:“你这是进了哪儿的深宫?连整人的法子都总结出来了!”
宋玫笑了,说:“元儿,你听我讲呀!我婆婆整人第一招就是暴力,不掐我,一去我家,掐我种的花,掐我养的猫。”
纪元脸沉下来。
宋玫说:“第二招造谣生事,总跟亲戚朋友说我怎么不孝顺,怎么不会过日子。第三招法律手段,经常怂恿尚飞和我上法院闹离婚。最后两招,用财势与权势压人。我婆婆,心里但凡有个不舒坦,就说要撤了尚飞的职务,断了我们家的经济来源。”
纪元越听越心寒,问:“尚飞怎么打算的?”
宋玫说:“元儿,尚飞和我要换城市了。”
纪元有点意外,想了想,轻叹说:“这样也好。”
宋玫说:“尚飞有你爸撑腰,准备去隔壁城市组建新的分公司。我呢,在家也行,找新工作也行。还有,你爸已经把合资公司里尚家的股份买下来了,他在物色本地人接管尚飞的职位。我听尚飞的意思,你爸觉得李茂最合适。”
纪元没说话。
宋玫说:“元儿,你跟李茂提一下。拍卖行请人打理就行了,不用时刻盯着。投资这一块,才是李茂的专长。”
纪元嗯了一声。
宋玫对本城恋恋不舍,喝完茶,拉着纪元去搭水上巴士。
游轮驶过一座座跨江大桥,岸边地标建筑高耸,光彩夺目。
宋玫说:“风景如画!”
纪元笑着说是。
两三天后,李茂回来了,带回一盒酒心巧克力,灌着巴蜀的白酒。
纪元吃了好几个,微醺,问:“那幅梅花怎么样?是真迹吗?”
李茂微微一笑,说:“明年春季拍卖,这幅梅花可以增添许多光彩。”
纪元笑了,说:“长辈们都喜欢你。如果有一个长辈想请你去投资公司帮忙,你去不去呢?”
李茂说可以考虑。
纪元嗯了一声,去露台浇花,喂鹅仔吃蔬菜。
李茂戴上纪元织的围巾,正感觉美的很,瞥见落地窗外踱步的大白鹅,问:“元仔,为什么鹅仔有条和我同款的围脖?”
纪元说:“我用剩下的毛线织的,不能浪费。”
李茂问:“那怎么不给绢姐织一条?”
纪元说:“绢姐脖子太长。”
“……”
原来这个家里,鹅仔的地位已经和他持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