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支那是一个绿色的小城,触目所及全是或深或浅的绿,热带地区特有阔叶植物和藤蔓植物挤挤挨挨,连走路时都要不时伸手拂开头顶螺旋状的垂藤。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自从在柬埔寨被蛇咬了一口,阮沅走在这密林深处,总是有种心慌的感觉。于是她走路时总是只顾着低头看路,连走在前面的秦亦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都不知道,鼻子径直撞上了他硬梆梆的脊背上。
她长着一管又高又直的鼻子,然而美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和塌鼻子相比,高鼻子撞起来也要痛得多,阮沅可怜巴巴地捂住鼻子,觉得自己眼泪都要迸出来了。
“啊,你流血了。”詹苏忽然蹿上前,指着阮沅的鼻子说道。
阮沅用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鼻子,果然摸到了血迹。她的一张脸立刻变成了苦瓜,看美男出浴图没有喷鼻血,倒是撞美男背直接飚鼻血了,再想到某人一直油盐不进的死样子,阮沅觉得心头微酸,委屈地指责秦亦峥:“顾子夜,你走路别突然停下来好吗?”
秦亦峥转身看住她,叹了口气,“你走路看着点前面好吗?”
他居然拒不承认错误,阮沅火气噌噌飙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被蛇咬过,我只有一双眼睛,顾着脚下就顾不了前面,再说你脊背干嘛长这么硬,跟铁板似的。”
“我说阮沅,你什么时候被蛇咬了,老顾怎么会知道”詹苏似笑非笑地反问她。
阮沅自知说漏了嘴,赶紧装凶悍:“大男人怎么那么八卦。”
秦亦峥蹙眉:“你是属鸵鸟的吗,顾头不顾腚。”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走到了阮沅面前,将孩子交到她手里,自己则居高临下地替她检查鼻子的状况。
秦亦峥用食指和拇指沿着阮沅鼻子的两侧轻轻捏按着,阮沅可以感觉到他指腹上薄茧的存在,微微粗糙的感觉,仿佛被一只蝴蝶用触须撩动着。阮沅觉得自己鼻管里又有热流奔涌的感觉,赶紧将脑袋微微朝后仰,声音也不觉放软了:“鼻梁骨会不会断了?我不想变成犹太人,鼻梁上面有个折。”
“是撞到泪骨了,放心,断不了。”秦亦峥表情淡定地收回手指,又看向詹苏,“那边有鸡屎藤,你去扯一段茎给我。”
詹苏老实地去掐了一段鸡屎藤的茎,递给了秦亦峥。
“把左手中指伸出来。”
秦亦峥低头将鸡屎藤在阮沅左手中指上套了一个环,再慢慢收紧,系成一个活结。
左手中指。订婚仪式。戒指。阮沅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女人的思维果然够发散的,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再想下去,估计他们俩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故意放硬语气,阮沅问秦亦峥:“你这是干吗?”
“淌鼻血时的偏方,这儿没绳子,所以找了一段茎藤给你扎起来。”
“伪科学。”阮沅撇嘴。
秦亦峥没和他争辩,只是接过孩子,继续往前走。
阮沅这次学乖了,赶紧走到他身侧的位置。詹苏站在二人背后,眼神意味深长。
一行三人又披荆斩棘向密林深处行走了一段。阮沅伸手轻触鼻子,说来也神奇,鼻血居然止住了。阮沅愈发觉得顾子夜长了一双很神奇的手。这双手会治新生儿脐疝,会拿枪夺人性命,会抱孩子喂奶,还会止鼻血。以至于走路时她老是控制不住拿眼睛偷瞄他。
很快,在层层叠叠的青冈木中出现了一道粗铁丝网,上面挂着一个木牌,用鲜红的油漆写着一行英文——“军事重地,闲人莫进”。
秦亦峥驻足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阮沅扭脸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婴儿,叹气道:“看来你爹也是个恐怖分子。”
詹苏在一旁轻笑:“说周齐光是恐怖分子倒也不算冤枉他,可是为什么说‘也是’,难道你还认识别的恐怖分子不成?”
阮沅拿金棕色的眼眸睃了詹苏一下,然后又飞快地看一眼秦亦峥,镇定道:“你们两个不也是吗?”
“你——”詹苏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鼻子:“我可是正经的军人。不是什么恐怖分子。”
阮沅正要说话,秦亦峥忽然从孩子的脖子上取下玉牌,然后将婴儿递到阮沅怀里,神色冷静地交代詹苏:“你们两个带着孩子等在这里,我先进去了解下情况。”说完便矫健地顺着铁丝网的空隙爬了上去,没几下,阮沅便看见他翻过了足有三米高的铁丝网,隐没在绿色的树木丛当中。
“他不会有危险吧?”阮沅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詹苏无所谓地耸耸肩:“放心好啦,这个基地的人差不多死光了,秦,老顾都不会有事的。”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他到底是什么人?”阮沅忍不住旁敲侧击。
詹苏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是大哥,我是小弟,我这条命还是当年他救回来的,我可不敢捋虎须。所以别问我,我不会告诉你的。”顿了一下,詹苏猥琐地笑了笑:“不过,我可以把他下面的尺寸告诉你……”
“不需要。”阮沅面不改色:“有机会我会亲自验货的。”
詹苏为阮沅的“豪言壮语”所惊吓,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鄙夷道:“难怪许多男人都要娶东方老婆,女孩子说话哪里有像你这么没羞没臊的。”
阮沅转脸朝詹苏粲然一笑:“对付不要脸的人,只有比他更不要脸。”
有树叶被拨动的沙沙声响起,詹苏敏锐地将阮沅挡在了身后。
“詹苏。好久不见。”
这是一个异常低沉的男声,阮沅伸头一看,是一个生得算不得十分高大的男人,大概一米七八的样子,脸孔线条有种亚洲人特有的细腻,一双棕色的眼睛如同冷电。微长的乌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马尾。幸好她早已经习惯了阮咸雌雄莫辩的阴柔长相,所以得以对女性化的马尾迅速免疫。阮沅猜测他就是所谓的周齐光。
“周齐光。好久不见。”詹苏露出一口白牙:“几年不见,除了肤色黑了一些,你长得还是这么娘炮。”
周齐光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也开始喷射毒汁:“你品位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嘴巴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贱。”
“你是嫉妒我的阳刚之美。我宽恕你。”
“我刚才还说漏了一点,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脑残。”周齐光阴森地补刀。
阮沅简直受不了这些男人,她埋怨地瞪一眼周齐光身旁的秦亦峥,他到底是什么灵异的体质,怎么围绕在他身边的净是些奇葩?
“周齐光。你和詹苏再孪氯ィ愣泳鸵鏊懒恕!笨床幌氯サ娜钽浞17嘶啊
周齐光这才将目光转向阮沅,然后是她手里的襁褓,他眉心不觉一动,但语气还是木然:“向前走100米,那里是正门。”说完便转身走了。
“呔,这人怎么这样。”阮沅有些无语了。
詹苏已经气鼓鼓地甩手往前走,还不忘一面走一面往周齐光身上泼臭水:“我跟你讲,周齐光这个家伙,心狠手辣,冷心冷面,嘴巴又欠,还阴阳怪气的,那个犹太女硕士,真是瞎了眼才会爱上他。”
“犹太女硕士?”阮沅不由想起了地下室那骨瘦如柴的羸弱女人,声音也黯沉了几分。
“那个女的是美籍犹太人,好像是什么人类学硕士,调研什么人种分布的时候和周齐光勾搭上了好像,后来怎么样我也不大清楚。”
悲伤的爱情故事。女人总是容易被和自己的生活隔得很远的爱情故事打动,甚至唏嘘流泪,暗暗羡慕其中的女主角,却忘记问一问女主角,如果早知道结局注定是一场悲剧,除了泪水,连自己的生命也要为了爱情献祭,还会不会执拗地陷入这场爱情?
大概是周齐光已经派人通知了守门的士兵,阮沅和詹苏很顺利地进入了“军事重地。”
周齐光背着手站在一株油润的芭蕉前面,秦亦峥站在他身旁,两人只是各自看着眼前的地面,并没有说话。
阮沅用手肘轻轻捅了捅詹苏,压低声音道:“我怎么觉着顾子夜和这个周齐光关系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詹苏在心底为阮沅的观察力叫了一声好,大概只有真正在意一个人,才会留意到那个人的所有细节吧。
“嗯。”詹苏含糊地给她解释道:“他们三观不同。”
又是三观。阮沅觉得莫名地有些想笑,“你们这些恐怖分子也有三观这种东西?”
詹苏表情受辱:“我再重复一遍,我不是恐怖分子。”
站在芭蕉叶下的周齐光忽然走到阮沅面前,生硬地用英语说道:“把孩子给我。”
阮沅没有立刻照做,而是问他:“你真是这孩子的爸爸?”
“如果他妈妈和我分手之后没有找别的男人的话,我应该是他的老子。”周齐光语气讥诮。
“你这人怎么这么讲话?”阮沅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