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苏磬和程石开始了一种崭新的关系。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算什么,两个人谁也不提,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她自然而然的接受。程石倒是不再做不速之客了,要过来,事先都会给她电话。苏磬呢,从不迁就他,有事的话她会直接拒绝;没事的时候,她会做好一桌子菜等他一起晚饭。是不是要为另一个人改变自己的生活这种问题她连想也没想过。
在公司呆久了,他的事,自然也知道一些。程石这样的男人,单身、多金、英俊,怎么可能没有些风流韵事?就算他亲口告诉她没有,她也不会相信。苏磬偶尔也会想,自己怎么会无所畏惧的跟他保持了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不求婚姻,不求钱财,难道是美色?想着这些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所以,与其徒增烦恼,不如顺其自然。
但她却知道,她喜欢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对彼此没有期许,也没有失望。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她的生活还会继续,一如既往;又如果是她先离开,她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她甚至都快忘记,多早之前,她便懂得: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少了谁就停下前进的步伐,而她的生活,也不会因为缺了谁就无法继续。这就是生活,走走停停,来来去去,一切皆是寻常。人唯一要学的,是如何去接受和面对生活带来的一切。
公司业务繁忙的时候,加班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只除了苏磬。公司上上下下无人不知,苏磬从不迟到,从不早退,也从不加班。不知从何时起,“苏三不”的绰号悄悄的在同事间流传开来。秦小鱼知道后鼻子哼哼的,为苏磬抱不平,明明如苏磬这般才是上班应有的态度,怎么到了别人口中却变了味道。
苏磬自己却毫不在意,每每一笑置之。她对小鱼说:“我喜欢这名字,你听,阿不,阿不。”她说,这名字叫起来好听。窄窄小小的弄堂里,铺满青石板路的巷道上,有一个叫作“阿不”的孩子在跟小伙伴玩耍,外婆在家门口叫:“阿不,阿不,回家吃饭了。”那景象温暖的沁人心脾。
谁说不是呢。秦小鱼听了苏磬的故事哈哈直笑,苏磬就是这样,不经意间,腐朽已化了神奇。
那段时间,苏磬所在的部门因为一单极其重要的业务,天天加班加点。业务对公司很重要,程石亲自监督,亦是忙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唯独苏磬,依然我行我素,一到点便准时下班,不因为所有人都在加班她就做多余的停留。部门里忙起来,难免怨声载道,平日看不惯苏磬这般作风的那些人话就更多起来。程石下来检查工作,闲言碎语听到过不少。他不是□□的老板,对待员工并不苛刻,只要不影响工作,其他都不是问题。更何况他时时关注苏磬,对苏磬的工作情况不是不了解,所以那些关于苏磬的怨言,他当作没听到也就罢了。
那几天他是真的累了,一早反馈上来的工作进程又不顺利,上来汇报的那人不知怎么就扯上苏磬,仿佛不顺利的结果全是苏磬不加班造成的。程石心里本就积聚着怒意,不知往哪里发,火气一上来把苏磬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
被他这么指责着,苏磬一声不吭,亦不逃避,她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程石到现在还记得她那时的表情,平静得仿佛挨骂的不是她,看着他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等他一腔怒火发泄完毕,她也只是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程石愕然,心里忽然五味掺杂,有点懊悔,想要弥补又不知如何开口。他站起来绕过办公桌,慢慢走到她面前,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的闪开。
她退了一步,“程总,没什么其他事,我先下去忙了。”只留程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磬出去的时候,正碰上已在门口听了半天的陆迪非。苏磬简单的打了招呼,却被他叫住:“别放心上,我都看过了,不是你的问题。他这几天太累了。”
苏磬冲他微笑:“我没事,先去工作了。”
送走了苏磬,陆迪非走进办公室,拍拍程石的肩膀,“我刚才可都审核过了,确实跟苏磬没关系,不看还不知道,她经手的部分做的是最好的,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瑕疵,可以直接用。”
程石点头,坐回他的办公椅,眉头紧锁。
陆迪非看着他郁闷至极的样子,难得没有调侃他,“不是大事儿,女人嘛,哄哄就没事了。”
下午五点十五分,程石收到一封邮件,他一眼就看到发件人是苏磬,立刻打开,居然是她的一日工作报告,发送他,抄送所有与她有工作关联的人。邮件里一目了然她一天的工作情况,每项工作她接手的交付时的细节,写得清清楚楚。程石一看便知,她上班时间的工作量甚至超过了很多加班的员工,并且质量很高。
他点了烟,若有所思盯着电脑屏幕,眼前浮现的竟是早上她被他训斥时平静无波的眼神。直到差点被烟头烫到,他才反应过来,拿起电话直接拨了她的分机,却被告知她已经下班了。他又拿起手机,找到她的名字,盯着看了好久,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五点十五分。苏磬下班,走出办公楼的大门,她喜欢这样的黄昏,天空还明媚着,人们还忙碌着。风缱绻着云,天边有不易看出的微昏。
六点。她在路边的小书店里买了一本讲历史的书。
六点半。她走进常去的小餐厅,点了几个喜欢吃的菜。
七点半不到。她路过电影院,正巧开始放映一部电影。买了票进去,很俗套的情节,结局却很好,是她喜欢的大团圆,美好而简单。圆满的结果会让人心生温暖。
十点。苏磬慢慢走进小区院里,路灯把她的身影拉得又瘦又长。
几乎是看到她的同时,程石掐灭了烟,他死死的盯着她。她却丝毫没有察觉,低着头,抱着半桶爆米花,旁若无人的走她的路。他不由恨恨的想,地上有钱给她捡么?走路永远都看地板。
他锁了车,跨了几步拦在她面前,也不说话,只看着她。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来,但随即便微笑起来:“噢,你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他没回答,只是接过她手里的爆米花,两个人肩并着肩往楼里走。到了家门口,她埋头找钥匙,他立在一旁,总觉得不似平常自然。她翻出钥匙,他开口道:“邮件我收到了。”
苏磬开门,应得漫不经心:“哦。你吃过晚饭没?”
程石看着她说:“吃过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明明加完班哪里都没去就来了她这儿,没有钥匙,就这么在楼下等着,竟然也不觉得饿。
十一点。苏磬洗了澡出来,听到程石在厨房里悉悉索索不知道忙些什么,转头一望,爆米花的桶已经空了,心中了然。
他回头看到她,说:“有点饿了,找些东西吃。”
苏磬没有忽略他脸上瞬间闪过的窘迫,她笑得清浅,却渐渐明朗,连说话声音都夹杂了笑意,她问:“我也是,那再吃点吧。”
程石说:“我泡了方便面,你要吗?还有一包。”
她点点头,说:“好。”
两个人面对着面,安静的吃泡面……吃着吃着,苏磬忽然笑出来说:“你泡的泡面不错。”
“嗯,经常泡。”看到她的笑容,他的心情也明亮起来。他特别喜欢看苏磬吃东西的样子,人很安静,细细的咀嚼,仿佛每一筷子都是不同的味道,每一道菜都有特别的意义。哪怕她现在吃的只是一碗泡面,也吃得津津有味,慢条斯理,让人不忍心催她。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晚上去看电影了?”
她抬头看他,那表情似是在问他怎么知道。
他笑着指指爆米花的桶,说:“你有很多俗气的习惯。”
苏磬笑笑,没有说话,他说得没错。吃完了她收拾了来洗,程石靠着厨房门,看着她的身影沉默了好久,还是说道:“苏磬,我想跟你谈谈……”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谈什么?”
他盯着她,问:“为什么那么固执?”
苏磬放好最后一只碗,擦干手,转过身若有所思重复他的话:“固执?”
“嗯,”他追问:“为什么?”
她笑着摇摇头,越过他,走出厨房,说:“去洗澡吧,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
他岿然不动,忽然很执拗的要知道原因:“为什么?”在他眼里,她是出乎寻常的随性和安于现状,可他不懂,她为什么这样执迷?
苏磬回头看他,脸上没了笑容,声音平淡:“没有为什么。”
程石忽然意识到,他们在一起这段时间,她从来不主动对他说什么,他也从来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心头的怒气不可抑制,“你就这样什么都不愿意对我说?一点改变也不愿意做?”
她微仰着头,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是要说今天的事?是,我不愿意加班,也没有义务要加班。我不加班,是因为该做的要做的,都在上班时间完成了。邮件你也看到了,什么时间做什么事,不是该有的态度吗?”她顿了顿,最后说:“不过如果你认为我的做法会对其他人产生消极影响,那么我可以辞职。”
第二天,上班没多久,苏磬竟真的把辞职报告交到了程石手里。她说的句句在理,他其实都知道。一上午,他无法工作,只看着她的辞职报告,不知如何是好。到最后,是陆迪非找了苏磬,二话不说,辞职报告直接丢回到她面前,丢给她三个字:“我不批。”
苏磬“哦”了一声,收好辞职报告,说:“那我回去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