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
秋之尾,雨丝如同剔透的丝线,从天空一根根悬垂下来。马路上满是悬铃木掌状的落叶,憔悴的焦黄色脉络因为雨水的浸泡而变得格外清晰。
虞z穿着黑色的风衣,她没有系腰带,而是随意地敞开着,衣角已经被雨丝打湿,软绵绵地耷拉着,但虞z对此似乎全无意识,她眉宇间似乎盘踞着一股羞恼之气,又有几分怒意,整个人苍白得如同一张纸,唯有两颊燃烧着不寻常的红霞。杏仁一样的牙齿将下嘴唇咬出了深深的印子。
她刚刚接到学工办杨老师的电话,刚接通,就听见对方拿腔拿调地嗔怪她,说什么小姑娘一个人生活蛮可怜,不要拉不下脸皮申请贫困补助,又说什么以后有困难尽管找她,她和李清佑家是亲戚,也会把虞z当作自家人来对待的。电话里杨老师满是怜悯和同情的语气让她气得发抖,却又不得不强行按耐。杨老师一直唠唠叨叨地和她讲学校的申请政策,一会让她明天带户口本到社区开贫困证明,一会儿又让她写家庭情况材料。虞z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哪里还能忍得下去,她也顾不得许多,冷冰冰地谢过了对方的好意,便直接挂了电话。电话那头杨老师自然不快,恨不得点着她的鼻尖骂她句“不识好歹的丫头”才解气。
原来这位负责贫困学生贷款的老师恰好和李清佑家里是亲戚关系。李清佑对虞z的感情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可是如果要他去挽回虞z,他又觉得心里始终梗着点什么。他寻思着虞z也是出于生计才不得不选择吃青春饭这碗营生,便委婉地和学工办杨老师说了虞z的情况,当然他只说了她父母俱已不在,她面皮薄,不大好意思申请补助。听话听音,杨老师便满口答应说虞z申请补助的事包在她身上。李清佑自然不是出自坏心,他只盼着虞z有了补助和贷款,可以重新走上“正道”,只可惜他终究还是太不了解虞z了。
虞z挂了杨老师的电话,气不过,立刻又打给了李清佑。
李清佑看着屏幕上的“阿z来电”,心下激动不已,好容易稳住心神,他才接通了电话。
不料虞z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李清佑,我用过你一分钱吗?我和你在一起一年三个月零七天,无论出去逛街买东西还是吃饭过生日,只要这一次是你掏的钱下次我必定我会抢着付。你送我一本定价八十九元的《建筑设计草图与手法:立意·省审·表现》,我回送了你一本定价八十九元的滋维·博迪的《投资学》,我过生日你送我的……”
“阿z,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清佑的声线有些不稳。
“我的意思就是既然我没有花你的钱,你有什么资格替我申请那个狗/屁贫困补助,我再穷,也不需要你来可怜!”虞z的声音异常尖锐。
李清佑虚弱地解释道,“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希望能减轻你的负担,你就不用去——”有些为难于措辞,李清佑迟疑了一下。
一记冷哼。“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我就不用去什么?去卖身?”虞z步步紧逼。
李清佑有些恼怒,“虞z,你有必要这么糟塌自己吗?申请贫困补助又怎么样,很丢脸吗?总比你去挣那些不干净的钱来得好吧?”
“李清佑,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你长这么大,自己挣过一分钱吗?贫困补助?你让我像挖祖坟一样将自己的家底交待个清清楚楚,然后可怜兮兮地等着学校每个月往□□上打个几百块钱,一旦你不小心在学校吃一个三块五毛钱的‘可爱多’被人看见了,就有学生去打报告说你其实一点都不困难。怎么,我父母双亡,我就应该每天苦哈哈地穿破衣烂衫,吃咸菜白饭吗?不是刺激你,我一个月可以赚好几千,上个月我去包房陪了一场酒就是一千块,你妈都未必有我挣得多,你觉得我还需要什么补助吗?再说我就是穷的饭都吃不上,我有花过你一分钱吗?就连上次去你家吃饭我可也是带了礼物去的,没有白吃!”
李清佑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他有些嘶哑地问道,“虞z,你一直都这么清醒和精明,把你的和我的分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你从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虞z顿了一下,“这和爱不爱没有关系。无论爱不爱,我都没有伸手问男人要零花钱的习惯。”
李清佑不得不将脊背抵靠着墙壁站定,仿佛不如此他就会随时软倒在地似的。他低低地开口说道,“我看书没你多,但是我记得有一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爱一个人爱到能伸手向他要零花钱的地步,绝对是一种考验。你并不爱我。”
“这话是张爱玲说的。李清佑,你清醒一点,我们已经分手了。还在这里纠缠于爱不爱的问题你不觉得无聊吗?有意义吗?”虞z不耐烦地踢了一脚马路牙子。
李清佑骤然拔高了声音,“不,这对我很重要!”
“那好,我告诉你”,虞z冷酷地说道,“没有,我没有爱过你。”说完,她径直挂断,将手机丢进风衣的口袋,撑着伞快步向前。
也许是走地太急,也许黑伞遮住了视线,虞z没有留神岔路口的车流,只听见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的奥迪a8还是撞到了她,她膝盖剧痛,站立不稳,仆倒在马路牙子上,黑伞直直地跌落在地上,伞柄朝上。
苏君俨坐在车里,眉头紧锁,不悦地开口问道,“老周,怎么回事?”
司机老周有些吓住了,“苏书记,好像撞到人了。不过是那个女孩自己幌神。”
“我下去看看吧!”苏君俨作势要起身。
老周连忙道,“我下去就行,万一撞得狠了,您叫人看见了不太好。”
苏君俨也不答话,径直下了车。老周连忙抓起雨伞也跟了出来。
女子垂着头,单薄的身影,似曾相识。苏君俨略略加快步伐,走到她面前,低头,女子也恰好恼怒地转头。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还是虞z反应快些,立刻别过脸,不去看他。
苏君俨蹲下/身体,有些玩味地盯住她,半天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虞z?”
虞z见他认出了自己,索性也不再回避,转头与他对视,“苏书记真是好记性啊,难为您还记得我这么个小角色。不过苏书记撞了人就是这种态度吗?”
那边老周见二人相识,何况雨又小了许多,早已老老实实退远了,站在车头部位,挡住了车牌。
苏君俨缓缓扫过她,“还有力气顶嘴,看来应该不严重。”
虞z其实一直在暗暗使劲想自己爬起来,但是试过几次,都没成功。一想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叫苏禽兽看了去,不免憋闷,没好气地说道,“确实不严重,暂时死不了,您还是该干吗干吗去吧!不用管我了。”
苏君俨将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由赞同苏君佩评价虞z的那句“倔强得要死”果然很准。他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他倒是很好奇到底什么时候她才会开口求他。
虞z就这样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趴在地上,她心里一肚子怨气,恨不得天上直接一道炸雷把这个苏禽兽劈死才好。
老周有些焦急,苏书记这是干吗啊?虽然雨天行人少,但是路上还是有人经过的啊,刚才过去的那个中年女人已经盯着瞧了半天了,走过去还又回头瞧了两眼。
虞z从来最害怕人前失仪失态,又见苏禽兽一副“看谁忍得过谁”的架势,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苏书记,这样被人瞧见不太好吧?万一小报记者说您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女,会破坏您的光辉形象的。”
苏君俨似乎都能感受到她齿缝间冒出的嗖嗖冷气,果真够倔,连妥协求饶都要摆出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不过蹲了半天,他腿也有些麻了,今天就饶了她吧。
于是他假装若有所思道,“也对。和一个姿势如此难看的人在一起确实比较丢脸。” 说罢,他轻舒手臂,将虞z扶了起来的同时又顺手将她掉落的眼镜捡了起来。
虞z焦急道,“快把我的眼镜还给我。”
苏君俨没料到她还戴眼镜,又见她着急,不由多看了这副黑框眼镜两眼,这么一看,他就看出了门道。这压根不是近视眼镜,而是一副平光眼镜!
原以为就他一人在眼睛上捣鬼,没料到虞z也是。
自己是因为眸色太浅,她又是为了什么?
不动声色地将眼镜递还给她,虞z擦擦镜片,戴好了眼镜。
苏君俨小心地窥视一眼,这才发现戴了眼镜之后,她的眼神立刻黯淡收敛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套上了刀鞘。
他们俩的目的似乎截然相反呢。
虞z挣脱他的搀扶,想自己走,不料刚抬脚,险些跌倒。还好苏君俨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苏君俨悠悠道。
虞z刚要拒绝,苏君俨长臂一捞,将她横打抱起,但是离他的胸膛还留了些距离。虞z没料到他还有些人性,不过瞧见他这姿势,不由又讽刺道,“您要是嫌脏,就别做好人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像具尸体被您这么托着。”
苏君俨没有搭理她。
老周开了车门,协助苏君俨抱虞z进了后座。还不忘去将虞z的伞捡起来,这才进了驾驶座位。
“去第一人民医院。”苏君俨吩咐道。